悲喜仙。
有喜的,有悲的。
千归兰在这喜哭,那秦元嘉就在那悲哭。不过这喜哭,是压不过悲哭的。
毕竟悲,就是要悲的震天动地,而喜,只是默喜而已。喜泪也短,所以他默默的就不哭了,免得引来祸患。
原先他也是爱喜的震天动地,多学一丝蛊虫品类,多读一本书,恨不得整个凤宫整个妖界都知道。
后来真引来祸端了,那蛊虫子,千归兰给它精心用药草养着,它不吃,偏偏要去吃那书,就几刻未见,书吃去了一大半。抓住了细细看去才发现,不是蛊,是书虫,不知从哪里来的。
若是普通虫子也罢,可这虫子竟然是灵书虫,坏哉,体内蕴含灵力,亦需要用灵力拔除。千归兰就是没有灵力、妖力,这些破烂力的。于是便收了书,好好的护好,培养出吃这种灵书虫的蛊才作罢。
可惜了,还吃不完这灵书虫,哪里都是,到处都生。若是告诉玉玲珑和那些凤凰,也是无济于事的。谁能天天为你除虫呢,他自己都嫌麻烦,谁会愿意做呢。
小千,哪怕身为王子也不可以这样。凤桃也道:“还修炼蛊术呢,虫子都搞不定。”诸如此类的话……
千归兰不得已,那些日子没有看书、没有养蛊,他停滞了很久,但隔一会就要看看灵书虫有没有增多,怕书虫跑了出去,再害了别的书。
直到又一日,千归兰习惯地在全黑的屋子里发着呆,里里外外都像空了一般,落了锁的书房竟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透出一丝光亮。
来者是凤三,面色冷漠,见了他也不避讳,像没看见他一样,拿了一个盒子敞亮地进来。千归兰这才晓得了,这灵书虫是凤三一直在放。
他当时,竟生出几丝笑意。许是觉得凤三这手段幼稚,竟然放几只虫子来对付他。又觉得,凤三若想害他,几只虫子就够了。
他忍不住心底笑话,其实凤三何必自己来放,用些灵力送进来就够了。自己来,大费周章,又会被发现……
想到这,他便笑不出来了,凤三只是警告他而已,才用这种小虫子来刁难。他天资卓越,已承了破浪剑。不然,怕是书都被吃光了,他也没有办法。
书房只得常年落锁,才防得住灵书虫。
都说虎啸龙吟最为响亮,再加一声凤鸣,喝醉的涂山觅,也在这吵闹声中醒了。落到地上,又站不稳,萧珏幻化了个软垫,让涂山觅坐在了地上,拄着脑袋。
涂山觅就这么坐着,眼睛不知道看到哪里,也不说话,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千归兰不由疑惑,原来涂山觅喝醉之后,竟这么恬静,这么安静?为何还要带着出门?竟是当涂山觅如三岁稚童一样了,可涂山觅应是快二百岁了……千归兰不由得盯着涂山觅思索了下。
“刚刚那位神所说的,你如何看?”萧珏道。
千归兰回过神去,望天上云,金云彻底没了,今日本就不是个晴朗天,现在乌云压过来,层浪翻滚,山雨欲来。
潘连安下来,说了一通神界的事,有些惊世骇俗,更像是秘闻。他是盗者成神,盗者心思缜密又极为活络,想法多而不乱,有时偷得一物也不为钱财,只为意愿。
千归兰便有些拿不准,潘连安下来所为何事……说真是只问他一身白衣,也不必讲那么些……可是引他去神界,对潘连安又有什么好处?他和潘连安,甚至算不得什么相识之交。
若潘连安将他认作是信徒……神引自己的信徒去成神?总之,千归兰摸不到其中缘由。
“他说的未必是假话,相反,可能全是真言。但是我不会十足信任…任何一位神、一位仙。”千归兰道。
“喔?你有何见解?”萧珏似疑惑道,伸手顺了顺涂山觅的头,狐耳敏感,交错着躲过手指,又免不得被碰到,乱晃了几下。萧珏整个手都在那,狐耳怎么晃也是躲不开的。
千归兰转头见他这般,本不想再说,但萧珏摸着摸着涂山觅的头,听他不言,又停了手上动作,目光扫过来,似催促着他赶紧说。
他无奈,只得再次陷入沉思。并非他愿意在前面一番兵荒马乱的场景故作苦思,而是萧珏此龙……千归兰断定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闲话。
“妖、魔、人、鬼、修罗,五族之所以不如神、仙二族,并非天生如此,而是众生处心积虑的因果。”
“神、仙界中,必有一股神仙气,他们怕我不强,又怕我强。不强,做不到他们想要的事。强,夺了他们想要的事。故而我虽未至鼎盛时期,他们也愿召我入神。”
“玉玲珑仅修得蛊术天下第一,便被允了成仙,若是成仙之路皆如此,怕是天下蛊术士排着队成仙,一日一第一。”
“即便个别清醒纯良,也难得无杂念以对平生。”
“我便信不得。”
说到这,千归兰便想到书上曾看见的一篇文,有了新的见解。萧珏还未引他陷入沉思,千归兰自己站在那思考了起来。哪怕前面六妖一神已经打起来了。
他忽然想到一则小记。
荒神杂记中,有一篇记,叫作‘花水妙记’,这记讲,天上有三神,花、水、财三神,花神爱花、水神爱水、财神爱财。
并不知三位神的名字。
只说,这位花神是负责花的落叶归根处的,不负责造花。这位水神是给予水源播撒水的,不负责造水。
而这位财神,自然也不是人族人人都要供奉的那位统管天下财的财神爷,而是一管非正财运的偏财神。
人族一看,偏财,再加上花水这些字眼。
就分析着,这……落花流水加偏财,这……落的哪是花,明明是财,流的哪是水,明明是财,偏的哪是神,明明是财。
如此,这篇花水妙记被人族鄙夷。
但在妖族负有盛名,广为妖知。原因无他,哪个妖都会在乎花神的一举一动,一事一言。对于百花来说,花神就是命之神,对于鸟族等族来说,花神就是赐予他们生命的神……总之,对妖很重要。
话说那是稀松平常的一日,花神为葬花,而向水神要水,水神本应给予,却因水神不爱花,而拒绝予水。
花、水二神吵的不可开交,财神恰好路过,便问了这事。
财神听了之后,拿着花神之花,对水神说道,这是水。水神笑道,这什么水,就是一朵花,哪来的水。
财神用了些仙法,使花中凝出一些花露。对水神说道,这是水。水神见了那些晶莹剔透的“水珠”,已经是有些迟疑了。
财神再用了些仙法,使得露中凝出水来。对水神说道,这是水。水神认作是水了,于是便予了这水。财神得到水,又用水去换花神的财。
花神葬花,水神予水,财神得偏财,这才三神散了……
千归兰看到这篇,觉文名很有趣,这文中财神有浓重的笔墨,文名却无“财”,只作“花水妙记”。后来隐隐想到,这或许是财神写下的,故作“花水妙计”,来赞叹自己这招以花化水,解二神之争。
后来,千归兰真正体会道其中不同,是有次花丛采花,遇见一花灵,千归兰自己读书许久,又没有志同道合者和他一起,那日他实在憋不住,便给花灵讲了这个妙记。
花灵竟气愤不已,说花便是花,哪怕其中有水也不是水,还将三位神都骂了个遍。说花神不爱花,水神不懂水,财神招歪财。又说,定是水神和财神一起诓骗花神的财,他们都不配成神。
可他们偏偏就成了神,一篇花水妙记,神心难量,不能以世俗之心体会。若只有花神水神还好,可再加一财神,这事就变了。三神一台戏,这九天之上,又有多少神仙?数不清道不明。
……
“我,如何完全信得神仙者指给我的路?不过是依心而忐忑不定罢了……”千归兰道。
“哪怕是,刚刚那位普天之上的神说的话?”
什么?
“抱歉,碰巧听到。”
并非碰巧。
发现萧珏说谎,无字天书仗着千归兰在,放肆的自己翻开书页,飘出来一些字给千归兰看。千归兰见了,背过身去读了一通。
‘萧珏,天生就能听得万物有识智者的心音,他为了听涂山觅七窍玲珑心的心音,刚刚一直大开这天生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听得。’
‘在他面前,你所思所想要谨慎些。’
“你怎么不早说!”千归兰惊讶出声。
萧珏有这上天赐予的才能,他却并不得意,反而十分困扰,万物之音实在太过吵闹,他也无意窥探什么,便修得了压抑万声的功法。
而涂山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萧珏若是想听得他的心声,反而要将自己的天生才能发挥到极致,这也只能窥得一两个词罢了。
喝醉之后,涂山觅不说话,萧珏便无从见他意思,于是……他刚才没再运功,一直在听音,虽多繁杂,但萧珏也无碍。
直到刚才来时,听见云霄下传来了这么一句,震的萧珏心神颠簸,才想起来封闭。
萧珏不常听神音,不得不说,神音比旁的杂音更加清晰明显,刚才乱糟糟的,孩子哭声,父亲绝望声,仙子喜悦声……不绝如缕。
唯独这段神音以倾天之势压下来,音强音盛不说,响在耳边犹似露情,萧珏……不愿意听这种声音,但实在又短又掷地有声,萧珏并非刻意,也记了下来。
他再一看前面,方知是对谁说的。
这想必是,独得一神恩宠。
谁言天公草木心,凡胎不知神仙音……
……
“他至纯至善,难免少不了被误导。我不是不信他,是不信认识他的神。”千归兰仍是说了,他有些不信萧珏会一直听他心音,毕竟萧珏真是君子之才,怎会做出这些听音之事?许不是故意。
“……这是哪位神?”萧珏有些心疑,竟然还有至纯至善的神?
“光神。”
“喔,略有耳闻。”
这个耳闻,真是萧珏听到了,并未托词,而且就在刚刚。神的心音都强,更别提潘连安说了一大堆,都被萧珏听去了。
潘连安就念叨,这新活计不适合他,刚刚叫那白无双飞升,他险些叫成白无常,被瞪了一眼。日后一定要抱紧光神大人,让光神大人给他撑腰。
主要是,潘连安夸了一句,光神是真善美神降临。
萧珏本不在意,这种轻浮言辞,他听了许多,几乎都是瞎说一通,不足为信,也不足为听。
直到千归兰说“至纯至善”,他才翻出这段记忆。不过,无论哪个神是何模样、是何心思、是何下场,都与他无关了。
“殿下,客栈都收好了,现在就可和涂山大人离开。”
福娃突然出现在这,冲萧珏说道,说完又见千归兰也在,对他行了一礼。他脸上失了粉嫩,全是金粉漆光,表情严肃,不似在昙花宴厅时的和善与俏皮。
“你们要走了?”千归兰问道。
“嗯,还完书后就走。”萧珏道。
“有何打算?”千归兰问道。
“到人界,寻个地方,开几亩药田,我为他晒药材,除些虫子,挖挖地,就这样度过此生。”萧珏道。
“还要采药、种药。”涂山觅听此言,有了些反应,说道,神色似恢复了一些清明,换了一个坐姿。
“都好。”萧珏道。
千归兰看向涂山觅,涂山觅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没说什么,他们已经道过一次别了。
只不过这次与上次,有些大不相同。
这次所别,是意满别。
“还会再见吗?”千归兰听到自己下意识问道。
“未必能见,我和他会尽可能地躲藏,隐于人世外,谁也寻不得。”涂山觅道。
“那一定要去一个世外桃源,阳明水暖,药材才好活。”千归兰道。
“嗯。”涂山觅道。
“阿好和你的店铺怎么办?”千归兰问道。
“阿好的那间铺子送给龙王了,我的那间,别的狐族会替我开下去。”涂山觅道。
“再见,阿觅。”
“再见了。”
福娃拱手一礼,挥手出一片雾气,几瞬之后散开,三妖已经不见了,似融于灰雾中。
这时,千归兰才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
“萧珏可是将你读尽了?”
‘哈哈哈,他并未翻动一页,他,看都没看我,兰!我做到了!’
无字显然很激动。
千归兰不由得出神,命运如此纠葛。不知萧珏有没有意识到,他和他的命,从此之后,便换了。
他曾经的所求,萧珏反而做到了。而萧珏挂念的妖族事,或许也会被他接手……这真是……
不过这想法仅转瞬即逝,换命之法十分复杂不说,谁又能交换的了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的命?要换也是换同时命。
千归兰不自主的摇摇头,他只是有些羡慕萧珏罢了,才会作此想法,只此一瞬。
谁让妖生在世,如同共过一海,各显神通罢了。萧珏过海,自是游过去,他过海,自然是飞过去,两不相同两不相同。
若是云孤光也过海,他可以免为其难得乘他过去,总不好叫神湿了衣裳……千归兰摸摸尾指上那枚故意被遗忘的戒指,他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