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赵学玉自作主张让赵采芝叫了赵学尔到宜华苑来吃饭,饭桌上沈方人和赵学尔一句话都没有说。xinghuozuowen
她们各自盯着自己手中的饭碗,仿佛它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物件儿。
赵学玉看着这两人别扭的模样犯愁,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咬着筷子想啊想,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赵学玉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对赵学尔道:“啊,姐姐,你昨儿派人与我说母亲最近犯头痛症,让我回来的时候给母亲买个安神醒脑的药枕。”
“我昨儿下学的时候特特去药铺选了一个极好的药枕,今日回来的时候却忘记带了,明日我就让人送回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赵学尔使眼色。
赵学尔瞥了赵学玉一眼,这演技也太拙劣了,她若要给沈方人买药枕,难道自己不会去买,还巴巴儿的派人让他去买?
尽管赵学尔看不上赵学玉的演技,但他那卖力表演的样子着实让人感动,于是赵学尔十分配合的“嗯”了一声。
沈方人听见赵学尔出声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低头研究那饭碗去了。
赵学玉见赵学尔如此配合,心中很是激动,只觉得这个法子十分的好用。
于是故技重施:“啊,母亲,这个海参太好吃了,您方才不是说要把剩余的海参都给哥哥送去吗?”
“记得别都送过去了,给我留点儿,我带回去让府衙的厨子烧给我吃。”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沈方人使眼色。
赵学玉见沈方人向他看了过来,以为沈方人已经接收到了他的信号,暗自欣喜。
谁知却听见沈方人道:“他哪里需要我送,你父亲恨不得整个府里的银子都可着他花,你可得小心呀,以后这赵府的家业都没你的份儿。”
赵学玉一听,心知不好,果不其然,他的耳边马上响起了筷子与餐桌的碰撞声。
赵学尔放筷子的声音并不重,但是赵学玉的心脏却仿佛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击。
赵学尔站起身来,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对赵学玉道:“吃完了就回去。”
虽然赵学尔面上十分平静,声音也听不出喜怒,可赵学玉却十分的害怕,他赶紧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饭,起身要走。
沈方人见状,“啪”的一声重重地放下筷子,不高兴地道:“学玉还没吃完,作什么赶他走?”
赵学尔不理会沈方人,只冷冷地看着赵学玉。
沈方人见赵学尔一副无视她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更甚:“怎么?我现在是说句话都不行了,是吗?”
赵学玉很是担忧地看着赵学尔和沈方人,踟蹰着不知到底该不该走。
赵学尔见赵学玉左右为难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教导都白费了,也更加坚定了她不能让赵学玉呆在沈方人身边的决心。
赵学尔对赵学玉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不待赵学玉回话,又转头对沈方人道:“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是乱家之祸,母亲以后不要再在学玉面前说这种话。”
“不然我就把他送去京都,等他成家立业之后才许回来。”
赵学尔这次自顾自地说完她要说的话,不再理会沈方人是如何模样,只看了眼赵学玉,就径直离开了。
赵学玉实在没想到,只一顿午饭的功夫,沈方人与赵学尔母女的矛盾更甚,早知道就不吃什么中午饭了。
他急匆匆地接了柳弗思来赵府,两个人骑马到了大门口,柳弗思刚下了马,赵学玉便催促道:“弗思姐姐,快点儿,快点儿!”
赵学玉拉着柳弗思疾步往府里走去,柳弗思直被他拉着到了求安居外才挣了开来,她整了整衣服,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急这一会儿!”
赵学玉急得跺脚:“着急着急,十万火急!”
柳弗思疑惑道:“话说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而已,赵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赵学玉道:“你有所不知,这里边儿牵连着许多年前的旧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帮我劝劝我姐就是了,不然过几天你可就看不到我了。”
赵学尔可是说了,要把他送到京都去,成家立业了才许他回来。
如今他才十六岁,再过两年就可以成家了,可立业怎么也得三十岁上下,若是让他离家这么久,那他可舍不得。
承州不但有父母兄姐,还有弗思姐姐,他才舍不得离开那么久呢。
柳弗思道:“那就长话短说,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我才能帮你劝学尔啊。”
赵学玉十分为难:“哎呀,这……”
他犹犹豫豫地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是家丑,可若是不告诉柳弗思内情,又怕她劝不住赵学尔。
赵学玉想了想,还是言简意赅地道出了实情:“我母亲她其实不是生这二十两银子的气,她生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怨气。”
“你也知道,孙小娘以前是服侍我祖母的,哥哥又只比姐姐大两个月,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父亲年少时家道中落,母亲不愿意悔婚失了诚信,仍是嫁给了父亲,谁知生活的艰辛和不尽人意的感情,让母亲渐渐变得郁郁寡欢,脾气暴躁。”
“好在生我的那年,父亲因救太后有功,得封承州刺史,母亲不必再为生计焦心劳思,性情好了许多。”
“从富裕到贫穷,从贫穷到富贵,母亲经历了人生百态和世间的冷暖,看开了许多事情,却唯独忘不了那些年因为孙小娘和哥哥遭遇到的不公平对待。”
“所以这就是母亲生气的原因,她不是生那二十两银子的气,而是只要父亲偏私孙小娘和哥哥,她便不能忍受。”
因这是长辈的**,赵学玉不好说得太过详细,他没有说当年沈方人与赵同是怎么感情不和,又是怎么因为孙媚和赵学时受到不公平对待的。
但柳弗思心里很清楚,孙媚是妾室,而且与赵同从小一起长大,赵学时又是庶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弱势群体,很容易受到主母和嫡母的欺辱和苛责。
所以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仗着势弱,上演悲情戏码,挑唆赵同与沈方人不和;而沈方人敌不过青梅竹马和骨肉亲情,被冠上了恶主母和恶嫡母的名号。
柳弗思了然地道:“哦,我明白了。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赵学玉道:“是母亲告诉我的,每次父亲或者孙小娘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就会念叨这些往事,时间久了,我自然就知道了啊。”
这些事情算是家丑,沈方人纵然苦闷,也不好与别人诉说,即使说了,也只是徒招人笑话而已。
娘家父母倒是心疼她,但她又不忍心让爹娘跟着她担心受累。
所以沈方人每每与赵同怄气,便与儿女倾诉曾经的苦难,指摘赵同、孙媚、赵学时当年是如何如何地对不起她,以发泄心中的苦闷。
赵学尔是不爱听这些过往尘烟的,沈方人的聆听者便只剩赵学玉一人了。
柳弗思道:“我终于知道学尔为什么让你搬出去住了。”
赵学玉惊讶道:“为什么?”
他都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让他搬出去住,弗思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柳弗思没有直接告诉赵学玉原因,而是反问他:“在你的记忆中,赵刺史对你怎么样,赵学时对你又怎么样?”
赵学玉认真地想了想,道:“父亲对我挺好的,哥哥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好。”
柳弗思道:“那为什么我从你的言语之中,能够感受到你对赵夫人年轻时悲惨遭遇的怜惜和心疼,却感受不到你对赵刺史和赵学时的感激和尊敬。”
“甚至因为赵夫人的缘故,你还对赵刺史和赵学时还有一丝丝的埋怨?”
赵学玉立马否认:“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有。”
赵学玉脸色阴沉:“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有。”
赵学玉低声嘶吼:“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真的没有吗?”
赵学玉默不作声。
赵学玉究竟有没有因为沈方人而埋怨赵同和赵学时,其结果不言而喻。
柳弗思道:“可见学尔说得不错,赵夫人确实会影响你的心志。”
“赵夫人日复一日地向你诉说着当年的苦难,她的怨恨和她的不甘心,还有其他的许多负面情绪,都慢慢地传递给了你。”
“所以,当你再面对赵刺史、赵学时和孙小娘的时候,许多事情便不能客观地对待了。”
“心正则身正,心清则目明,身不正、目不明是为官者的大忌。你姐姐对你寄予厚望,难怪要阻止你和赵夫人过多的相处了。”
赵学玉当即反驳:“我又不想做什么大官,我只想一家人和睦相处,母亲高兴而已。”
柳弗思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你既然想要家齐,便要先做到心正才是。”
赵学玉说不过柳弗思,耍赖道:“弗思姐姐,我是让你来帮我劝劝我姐的,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就算要教训我也要看看时机啊。”
柳弗思知道许多话点到为止即可,过犹不及,于是顺着他道:“好吧好吧,你可真是贴心的小棉袄,要操心的事真多。”
“虽然我觉得你姐姐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亲娘被欺负了都不去帮忙,那也太书呆子了,看我这就去好好儿教训教训她!”
柳弗思大跨步进了求安居,赵学玉不敢进去,在外边猫着腰扒着门缝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