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尔为国为民的那一套说辞,李复书已经听过太多次,早就变得麻木了;而郑妙音的死状他却在一个时辰以前才刚刚看过,那脖子上触目惊心的掐痕,和郑妙音死不瞑目的眼神,在他眼前久久不能消散。xiaohua1000
两天前郑妙音还在他怀里宜嗔宜喜,如今却变成了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呈现在他的面前,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尤其根本不用赵学尔吩咐,余力仅仅因为惧怕赵学尔,便杀害了与他利益相关的郑妙音,李复书又不得不为赵学尔的权势心惊。
余力今天能因为惧怕赵学尔而在他派去救郑妙音的人眼皮子底下杀了郑妙音,改天会不会有人为了讨好赵学尔而弑君篡位呢?
尤其赵学尔还有经世之才,若是她真有神武太后之志,会不会在朝中一呼百应呢?
因为郑妙音的死,李复书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看赵学尔的眼神也变得幽深难辨。
赵学尔急急地解释道:“我虽然将郑婕妤贬黜出宫,但那都是做给朝野上下的官员和百姓们看的,我仍然会按照郑婕妤在宫中之时的俸禄继续供养她,也安排了当地的官员照顾她......”
“皇后!”
李复书怒吼道:“可郑婕妤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呐,你怎么能像对待一个摆件一样,想把她摆在哪里,就把她摆在哪里,你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我......”
赵学尔语塞,因为她没有考虑过。
她只看到了万千江南女子的艰辛和危难,却没有看到郑妙音的委屈和苦楚。
又或者她曾经考虑过郑妙音的感受,却因为不喜郑妙音为人不安分,而最终还是选择了牺牲郑妙音。而她之所以容不得后宫之人不安分,是因为打理后宫是她的职责和义务,可她却一心扑在前朝之事上,根本不愿意多花费半点时间于后宫琐事上。
更重要的是,因为郑妙音的算计,李复书不但责备她没有管理好后宫,竟然还对她说出不许再过问朝政之事的话来,甚至封闭了甬道,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决心。这是赵学尔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郑妙音对李复书的影响之大,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郑妙音的威胁,她觉得郑妙音可能会成为她理想道路上的绊脚石,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把郑妙音驱除出宫。
所以她是有私心的,并且因为她的私心而害死了郑妙音。
李复书继续道:“皇后曾经和我讲爱民,**制,讲治国安民之道。可为了所谓的万千大众的命运,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难道这就是皇后的爱民、法制和治国安民之道吗?”
赵学尔此时也在心中问自己,她的理想是治国安民,可她却在治国安民的道路上害死了一个无辜的性命,难道打着治国安民的旗号就能够罔顾人命了吗?
赵学尔垂下眼睑,没有辩驳,因为她无可辩驳。
李复书见赵学尔理亏,乘胜追击道:“总之,郑婕妤是我的妃嫔,也是我在意的人、喜欢的人,我绝不允许皇后这么对待她。郑婕妤活着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接她回宫,已经是对不起她了,我绝不能再让她死后成为孤魂野鬼。我已经决定了,将郑婕妤追封为贵妃,将其葬在帝陵左右,享受皇室后人世代的祭拜和供奉。”
郑妙音活着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接郑妙音回宫,更没来得及救郑妙音的命。
如今郑妙音死了,他一定要维护郑妙音死后的尊荣。
赵学尔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自己对不起郑妙音,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同意李复书的决定。
她知道李复书喜爱郑妙音,如今郑妙音死于非命,李复书心痛难忍,会有这样的反应和决定,她一点也不奇怪。
可就算李复书再放不下郑妙音,她也必须要劝李复书放下,因为这件事情不仅关乎两个侍卫的性命,更关乎千千万万无辜江南女子的命运。
赵学尔还要再劝:“皇上......”
“皇后!”
李复书眼神锐利,目光不善:“你若是再出言阻止,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赵学尔见李复书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知他所说不假,但她仍然丝毫没有犹豫地道:“我刚才就说过,皇上若要给郑婕妤报仇,无论怎么罚我,我必定毫无怨言。但郑婕妤被贬为庶民的事情,我绝不能退让。”
李复书目眦尽裂,指着赵学尔大怒道:“你......”
“我愿意去郑婕妤的坟前认罪,磕头忏悔!”不等李复书说话,赵学尔大声喊道。
赵学尔虽然在处置郑妙音的事情上有错,但人终究不是她杀的,她实在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尤其赵学尔乃皇后之尊,去跪皇帝的妃妾,更是奇耻大辱。
李复书实在没有想到赵学尔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学尔趁机道:“或者皇上是担心郑婕妤死后没有后人的供奉和祭拜,与其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放在外面,倒不如悄悄地收殓她的尸身,待皇上百年以后,让她与皇上同穴而葬,一道享受天下人的供奉,并且永远陪伴在皇上的左右。”
“你......”
皇帝虽然有佳丽三千,但只有皇后才有机会与其同穴而葬,而且还是得皇帝的喜欢和臣民尊重的皇后才有这样的尊荣。所以死后能够与皇帝同穴而葬,是历代南唐皇后梦寐以求的事情。
赵学尔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了郑妙音,李复书不由得再次震惊了。
赵学尔莞尔笑道:“至于我死以后,尸体化为一捧骨灰,随意洒在哪朵小花或者哪颗小草之下做花肥即可。只求皇上能够怜悯万千的江南女子,让郑婕妤死得有价值些,就当是给她积冥福了。”
最终,李复书命中书省拟旨将郑妙音贬为庶民,然后将余力以故意杀人罪处死了事。
然而,正是因为他没有如愿打死失职的侍卫,也没有将余力千刀万剐泄愤,他对赵学尔的忌惮和不满便从此积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