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叫声嘶鸣,护卫一扯马缰,马匹的前蹄高高腾空驾起,“将军,就要到洛城了。”
洛城地处黎州,与楚家所在的江阳府毗邻。是宁淮一带最大的城池,在大启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北依溱水,南靠鹭山,可谓是钟灵毓秀之地。
楚瑜披着黑色的斗篷,脸被帽沿遮了大半,只看见精致的下颚微扬,吐出两字,“进城。”
从前朝繁荣至今的苏、陆、秦三家的府邸都在洛城内,各占了好几条街。其中只有苏家还靠着先祖的功勋,至今保留一个南崇伯的爵位,而另外两家一无封号,二无官职,却还能掌握着黎州大半的命脉,与其根渊之深厚分不开关系。
一行人刚来到城门下,就见一个微胖矮小的中年男子带着五六个仆从站在城门口,时不时往远处张望,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楚瑜眸光一闪,心里有了猜测。果不其然,那中年男子看见他们一队人马后,连忙笑着赶上前来,躬身道,“在下南崇伯苏行清,拜见定远大将军。”
“南崇伯多礼了。”楚瑜翻身下马,打量着面前这位伯爷,“伯爷倒是消息灵通,本将军还未到洛城,您就已在城门处候着了。”这何止是消息灵通。他们一路行进马脚不歇,每日赶路至深夜,第二日天未亮就启程。而给这位南崇伯传递消息的人,怕是比他们还更早到了洛城,只能是离京后就走了水路,赶在了他们前面。
“将军客气了,在下只是想尽一番地主之谊,为将军接风而已,不知将军愿不愿意赏脸?”这南崇伯从小接触中应酬之事,为人机敏且脸皮极厚,也不管听没听出楚瑜话里的意思,依旧摆出一副老实恭敬的样子。
“那就叨唠伯爷了。”楚瑜也不再多言,示意身后的护卫下马后,一行人牵着马跟在南崇伯身后进了城。
苏家的宅邸在城东的望京巷,从巷头至巷尾全是苏家的宅子。正所谓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显尽了巨厚的家资底蕴。
苏行清一路领着楚瑜进了专门打扫清整过的院子,又将府内的情况一一介绍,脸上的肉随着步伐颤抖着,表情是夸张般的喜悦,“……若是圣上看见,定然也会喜欢。”
楚瑜心里想着事,回过神时就听见苏行清说了这么一句话,在脑海里翻了翻才知道,这人在说他的牡丹园。话里句句不离自己对皇上忠心,简直就差直接明说:让皇上明年来宁淮时住我家吧。
楚瑜忍不住想笑,到明年皇上来不来此地是一回事,你这偌大的家产还在不在更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就在苏家住了下来,也不像赶路时那般急迫了,每日睡至三竿才起。起来后也就在城内城外闲逛着,既不召见当地知府,也不考察风土人情,出入往来都低调至极。以至于过了好几天,洛城内仍然只有苏家知道这行人的身份。
苏行清猜不透楚瑜的想法,只能归咎于这位将军想偷闲松快些日子,于是更加好好招待,几次都想跟着楚瑜出门。
这日天刚亮,苏行清就听见禀告,说楚瑜带着四个护卫在昨夜城门落锁前出了城,到现在仍然未归。他一听急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刚想带着人马出城寻找,就见楚瑜带着一身秋露步伐轻快地回了苏家。
楚瑜见苏行清一早站在前院里,还关怀地问候了两句,得知无事后,就带着身后的人回了院子。苏行清盯着楚瑜身后护卫们抬着的两个笼子眉头紧锁。那笼子不大,用竹条所制,外面却被一块黑布遮挡着,看不清到底装了何物。
他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否则直到楚瑜回京,怕是都看不见这洛城里的好戏。
于是第二日,苏行清就笑着请了楚瑜出门,沿着繁华的街道边走边说,“楚将军,这里名为福安街,是城内最繁荣的地方,也是以此街划分城东城西,有头有脸的人大多住在城东,因此城东比城西漂亮的多。”说着他往城东指了指,带着楚瑜走上往东边去的路。
几人刚穿过两条街,突然看见前面一座宅邸前挤满了人,围成一个圈,不知看的什么热闹。
楚瑜刚示意护卫上去打探,就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声老妇人的哭喊,“陆家啊,你还我女儿来!”
护卫上前询问了一番,很快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陆家前阵子招收丫鬟,这位老妇人的丈夫早亡,她一人将女儿拉扯长大,生活寒苦。她见陆家的丫鬟个个都被调教得仪态有方,且到了岁数还能被许给陆家的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于是狠心将自己的女儿也送了去。
没想到,才刚过了半个月就收到消息,她的女儿因偷盗主人家的财务被当场拿住,羞愧之下竟然投井自尽了。
老妇人最懂自家的闺女,从小就乖得有些木讷,让她上街卖菜都不懂得收钱,哪里敢偷主家的东西。
等到她女儿的尸首被人送回来,她一看女儿脖子上的勒痕就全明白了,她这可怜的女儿是让人给害了。淤青的伤痕仿佛哽在这位老母亲的脖子上,让她几乎哭瞎了眼,喊哑了嗓子。她把陆家留下的银钱全扔了出去,抱着自己的女儿上了衙门。
可她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婆,哪里告得了一方巨富的陆家,连诉状都无人敢帮她写。她几次到了衙门都被赶了出来,最后连县衙的门都进不得。
被逼无奈,她就用板车拉着女儿的尸首,到陆家门前寻公道来了。一路上不少百姓被引来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半个洛城的人都知道了陆家犯下的命案。
楚瑜正想上前,就见紧闭的陆府大门突然打开。一群仆役凶神恶煞地走了出来,挥舞着棍棒驱赶着人群,“滚开滚开,敢在我们家前面看热闹,不想活了吗?”
老妇人见有人出来喊的更大声了,苍老粗砺的声音叫人听了忍不住同情,可却打动不了这一群仆役。
最前头的男子一直走到老妇人面前,厉声道,“又是你个老不死的,居然闹到这里来,真以为陆家料理不了你吗?”说着他一手高扬着木棒就要劈打下来,落到一半,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一阵剧痛仿佛像骨头被人捏碎了一般。
男子扭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冷笑着看着他,一手止住他的动作,一手护着身后的老妇人。男子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敢管陆府的事?”
楚瑜随手将男子甩开,男子急忙退后护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一片通红,全然使不上力。陆家的仆役已经聚拢了过来,刚想动手,就见楚瑜身旁的护卫们横刀挡在了楚瑜与老妇人面前,心里顿时起了忌惮。
此时,洛城的衙役们才姗姗来迟,在人群外叫道,“何人在此闹事?”
老妇人一见衙役就慌忙地用干瘦的手拽住楚瑜的衣袖,脸上泪痕交错,“求公子为民妇做主啊,民妇的女儿才二八年华,就被陆家害得惨死,还背上了偷盗的污名,实在是冤啊!”
楚瑜拉过老妇人的手,转身看向挤进人群的衙头,沉声道,“闹事还是鸣冤,你们怎不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衙头一看就知又是那个死了女儿的老妇,顿时没了好气。又见楚瑜虽衣着不俗,却是个面生的,不知底细 ,于是劝道,“这位公子,你初来乍到不知事情经过,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这竟是闲事?”楚瑜心里越发不耐,抬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印,朝衙头抛去,衙头手忙脚乱地刚接住,就听楚瑜道,“此印为皇上御赐,见玉印如见皇上亲临。”
众人一听急忙跪倒在地高呼三声万岁,捧着玉印的衙役已经腿软地站不住了,他慌张地看着楚瑜,手不自主地颤抖着。
“回去叫你们大人升堂审案。”楚瑜一句话将陆府门前的闹剧搬到了公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