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延缓进京的日子,也为了给自己寻找个脱身的机会,沈鱼借身体不适,又在客栈多留了两日。
这天,她刚梳洗完毕踏出房门,现在二楼走廊上的她看见楼下大堂里黄公公正躬身向一女子请安问好。
沈鱼多打量了那女子两眼,在看清那女子面容后,她眼角抽了一抽。
好吧,又是一个债主。
何婉兮。当朝国公卿何江独女,未来的皇后。说来可笑,在上一世,两人还是情敌,为了一个段离,她差点儿将何婉兮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毒死。
正回忆着以前,何婉兮听了黄公公说了自己的任务后,抬头看了眼楼上的沈鱼。
当真生得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难怪陛下只见了她一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接进宫里。
沈鱼想着自己此刻应该是“不认识”何婉兮的,便没有多看,不一会儿,何婉兮提着罗裙上了楼,走到沈鱼面前福礼拜道:“民女婉兮见过公主殿下!”
沈鱼稍微端了些架子,道:“你是?”
还没等何婉兮回答,黄公公举着拂尘大步追了上来,也就十几级的台阶,竟累得他气喘吁吁,“公主,这位是国公卿何江何大人的女儿,此次回乡祭祖正好路过此地,听说公主也在这里,依礼前来拜见。”
何婉兮噙着笑,点了点头:“素闻公主殿下生的一副闭月羞花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公主怕是天女下凡吧?”
乍一听,这话有点儿拍沈鱼马屁的味道,只是何婉兮这人没什么心机,沈鱼确是长在她审美上的漂亮,六分英气三分柔美,眸光里还隐藏着一分的娇媚,在看沈鱼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在想这样的美人儿究竟要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
忽然间,何婉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子的面容,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那个男子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
“何小姐过誉了。”沈鱼被她毫不吝啬的夸赞说的不好意思了,“何小姐的容貌亦是万里挑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彼此恭维着,这种美人惜美人的岁月静好画面,看得旁人很是艳羡。
“听黄公公说公主身体不适,今日可有好些?”何婉兮又问。
说到这里,沈鱼从袖里掏出手帕,轻轻拭了下嘴角,似有似无的咳了一声,“多谢何小姐关心,我,好多了。”
何婉兮道:“那就好。”顿了顿,她又说了句,“公主直接唤我婉兮就好。”
沈鱼便唤了一句:“婉兮?”
何婉兮莞尔一笑。
沈鱼也跟着笑出了声,想起自己前世干的蠢事,她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这么可爱的人自己怎么就能狠下心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婉兮是要去扬州?”两人闲聊着逛到了客栈东南角的一处露台,微雨过后,远处的螺山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下,晨曦照在山尖上,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
“回公主的话,婉兮正是奉父亲之命,回扬州祭祖。”何婉兮说话从不逾矩,尽管面前的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
沈鱼在一把磨得发白的藤椅上坐下,顺手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吮了一口,放茶杯的时候发现何婉兮还在旁边站着,便道:“不必拘礼,坐吧。”
何婉兮行了谢礼,才在沈鱼旁边坐下,“公主也知道扬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公主在两岁的时候便去了西夏,在此之前从未回来过,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老家是扬州的。
沈鱼想了想,好像就算是在前世,她也是没有去过扬州的,之所以知道那个地方,是因为上一世的何婉兮有了身孕后,胃口格外挑剔,吃啥吐啥,却唯独吃得下扬州的梨花膏,段离为此还专门从扬州找来了做梨花膏的师傅,只为何婉兮一人特供,就连她想吃也得问过皇后吃了没有,或者皇后剩的有没有。
或许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嫉妒起何婉兮了吧。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段离口口声声说的爱,也不过如此,只是那时候自己当局者迷,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真相。
沈鱼淡笑一声:“听说扬州的梨花膏乃是一绝。”
何婉兮听了这句赞赏的话,打心底里骄傲:“那是,其它任何地方的梨花膏都比不上我们扬州的。”
沈鱼看着她扬着头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何婉兮察觉到沈鱼的目光,暗嗔自己失了态,忙欠身道:“婉兮失礼了,还请公主见谅!”
沈鱼笑道:“姑娘这突然又道的是哪门子的歉?”
何婉兮抬眸看了眼沈鱼,也不知如何解释,慌得又低下头去。
沈鱼道:“其实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说起来,我这‘公主’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别人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会尊着我,若是心情不好,怕是我吼破了喉咙,也不见得会理我。”
何婉兮联想到沈鱼的身世,竟听出了些凉薄之意,她忙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且不说公主这名号是先皇亲赐的,就算您不是公主,以您父亲定国将军的功绩,您也是受得天泽百姓尊敬的。”
这次轮到沈鱼惊讶了,“你知道我父亲?”以前从没听她说过这些,当然以前的她们就没怎么说过话。
何婉兮点点头:“天泽国的子民应该都听过定国将军的名号吧,我在学堂听课时,先生也常提起定国将军,说咱们天泽的男儿都应该向将军学习,以成为将军那样的勇士为榜样!遗憾的是将军逝世得早,不然的话......”
后面的话何婉兮不忍心再说下去,倒是沈鱼将话头接了过来:“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被送到西夏为质十六年。”
十六年前,沈鱼的父亲沈东被奸臣设计战死沙场,西夏趁机攻占了南宁,天泽皇帝不得不投降求和,愿以子为质送到西夏,以表诚心,西夏王胡裘同意了,只不过他没要皇帝的儿子,而是选了沈东女儿的沈鱼。
胡裘不傻,带走皇帝一个儿子,他可以再生一个。但沈鱼不同,她是沈东唯一的女儿,有她在身边,便可牵制沈东的部下。
胡裘的如意算盘确实没打错,沈东不仅为人深得部下敬重,且早在先先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讨好沈东,便和他结为了异姓兄弟,后来先帝继位,沈东更是立下过无数战功,先帝赐了他“定国将军”称号,百姓皆敬仰,更不用说跟着他出神入死的将士了,再后来沈鱼出生,先帝又亲封她为“公主”。沈东死后,为了保住他唯一的血脉,那些部下们纵然忠君为国也是会有所顾及的。
沈鱼为质,一来可以为天泽求得和平,二来又可以保住自己的儿子,皇帝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在达成协议的三日后,两岁的沈鱼孤身一人被带到了西夏。
十六年后,天泽再次强盛,终于不用再受西夏的掣肘,于是沈东的老部下联名上书求新帝接沈鱼回国,因此才又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何婉兮从沈鱼的话中听出了恨意,可又觉得她平淡的语气像是放下了一切,这样矛盾的感觉让何婉兮看不懂沈鱼,不过倒也让她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同情。
说到底沈鱼也是个可怜人,父亲为国捐躯,自己又被送到别国为质,异国他乡的十六载寒暑,其间冷暖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公主——”
何婉兮想要安慰沈鱼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沈鱼打断:“我没事。”
何婉兮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打破眼前这略显窘迫的局面。她埋首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也实在是想不出好的法子,这时,她听沈鱼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婉兮你长我十个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以姐妹相称可好?”
何婉兮猛地抬头看着沈鱼:“公主,这,不符合礼法吧......”
沈鱼顿时泛起落寞之色,委委屈屈的说道:“这世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何婉兮恻隐心起,忙道:“公主,要不这样,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依然行主仆之礼,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何婉兮被自己两全其美的主意惊呆了。
沈鱼道:“也好,这样也可避免外人议论。那现在没有旁人——”
何婉兮瞥了眼周围,除了另一边拐角处站着一丫鬟外四下无人,她便轻轻唤了一声:“妹妹!”
沈鱼立刻回应:“姐姐!”然后没等何婉兮反应,她便扑了上去,一把将何婉兮抱住。
改变命运,就从此刻开始。
沈鱼揪了几日的心,总算舒展了些。她紧紧的搂着何婉兮,像是抓着自己仅剩的救命稻草。
何婉兮不知沈鱼的心思,却被沈鱼表面的真情深深撼动,她想着沈鱼如此珍视与她的感情,她必要以诚相待。
晴朗不到一个时辰的天空又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阿绫和何婉兮的丫鬟芸儿各自举了伞过来为两人撑上。
“公主,您可别再凉着了。”阿绫一脸担忧。
何婉兮想起沈鱼落水的事,也忙道:“是啊,妹妹你刚回国,还没适应这边的气候,极易生病,须多注意才是。”
沈鱼笑道:“我才没那么娇气。”
但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沈鱼刚说完就咳了两声。这次不是装的。
“你看你!”何婉兮说着就解了自己的斗篷给沈鱼披上,沈鱼推辞不过,只能勉强披上,她看着何婉兮瘦弱的身板在风中颤抖了几下,心中更不是滋味。
“我们回屋吧。”沈鱼拉过何婉兮的手,朝房间走去。
雨越下越大,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从小雨变成了大雨,雨水噼里啪啦的落在屋顶的瓦片上,然后又从屋顶流下挂在房檐,形成了一片水帘。
四人入了走廊,经过楼梯口时,迎面上来三四个糙型大汉,沈鱼拉着何婉兮往边上让了一下,那些个大汉气也没哼一声便左拐进了房间,也不知是不是沈鱼的错觉,她总觉得刚才那些人看何婉兮的眼神有些奇怪。
前一世的她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也没有在这里遇上何婉兮,更不知道她在这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沈鱼扫了眼走廊上站着的护卫,心道怕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