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大臣们都有些微醺了,有的人还好,能控制住自己的仪态,有的人却已经飘飘然得姓谁名谁都不知道了。
“哎,众位同僚,我听说西夏素以绝美的胡旋舞闻名于世却从未有幸得见,而公主殿下又在西夏生活了十几载,想必也有所耳濡目染,不如请公主即兴舞上一曲,让我等一饱眼福可好?”礼部侍郎董旋摇晃着身体走到中央,举杯邀道。
公主献舞,在天泽史书上记载的无非只有三种情况,一是向皇帝或者太后贺寿,二是在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三是有外国使者来朝进贡,为表大国气度故而请公主献上一首曲子或者舞蹈,其中,第三种情况只在天泽建国初期发生过一次,第二种情况还是在高祖皇帝册立继后时,两人的女儿为表祝贺跳了一支舞,第一种情况居多,几乎每年都有长公主或者皇子在赵太后的寿诞上有过表演。
偏偏为臣子跳舞是前所未有的事,况且今日还是庆祝沈鱼归朝的日子,按理说她才是主角,如今却有一个三品官员说出这样的话来,且不说有没有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更让人觉得他是有意在羞辱沈鱼。此话一出,除了少数几个脑子缺根筋的人附和以外,更多的人都没出声,但也都翘首以待等着看好戏。
沈鱼心中早已将董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但脸上还是勉强挂着笑道:“怕是要让董大人失望了,我向来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跳舞。”
不断涌起的酒劲早将董旋的神志冲到九霄云外,他根本没注意到沈鱼的隐忍以及皇帝的不悦。
段离觉得董旋此举是在公然挑衅皇家威严,正欲发火却见赵太后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妄动,段离还没离开龙椅的屁股又坐了下去。
“公主过谦了,在座的都知道公主才貌双全,区区一支胡旋舞定是不在话下。”董旋越说越来劲,到最后都像是要逼着沈鱼必须跳了。
但沈鱼可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只坐在椅子上如泰山般巍然不动,亦不说话,还故意扯了丝笑容挂在嘴角,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董旋,她倒要瞧瞧董旋能拿她怎么办。
沈鱼能忍,但赵敏和杜仲二人却不能忍,一个骠骑将军和一个车骑将军更不会将一个侍郎放在眼里。
赵敏扯着嗓子吼道:“董旋你这厮休要无礼,你有什么资格让公主跳舞给你看?”
比起赵敏,杜仲都算是轻言细语了,“董侍郎,你要是醉了的话,就让你夫人扶你回家洗洗睡吧!”
董侍郎的夫人确也是跟在他后边急得团团转,想着将自家丈夫拉回去,免得他再说出些无理的话来。
但已经被酒水淹了脑子的董旋只想着博人关注,哪里还顾得了其它?
只听他动着不太利索的舌头道:“两位将军莫要气恼,也不是下官一个人想看,其他同僚也想一睹公主的舞姿,对不对啊大人们!”
那些个官员不像董旋这般没脑子,一个个都闷着不说话,只不过还是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对沈鱼跳舞一事还是有所期待的。
“董侍郎,适可而止吧!”端坐在左边首位的谢临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摄、摄政王——”董旋没料到向来不管闲事的谢临风回开口阻止他,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
“公主万金之躯岂是你一个小小官吏所能支使的!”谢临风语气冷若冰霜,仿佛将董旋整个人都给冻住了似的。
“王爷,臣酒后失言,还请王爷恕罪!”这时,董旋无论如何也不敢跟谢临风逞口舌之争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还是要先认错得好。
谢临风并不打算饶过他,“公主乃皇室宗亲,侮辱公主等同于侮辱皇家,更是侮辱陛下!”
“王、王爷明鉴!”董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后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谢临风,“您就算借我一千个胆子,臣也不敢起侮辱公主之心,王爷!”
“摄政王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坐在谢临风对席的何江子宴席开始后就一言未发,此事却忽的开了口,“董侍郎只是提议请公主跳一支舞而已,怎就被摄政王扣上了一有辱陛下尊严的罪名来?”
“哦?国公卿是觉得陛下的颜面不重要吗?”谢临风捏着酒杯,饶有意味的看着何江。
何江怎么也是被称作天泽国第一学士之人,耍嘴皮子功夫还从未认输过。
“摄政王曲解我的意思了。”何江毫不惧怕的顶了回去,“我并不是说陛下的颜面不重要,而是——”何江故意停顿了下来。
“而是什么?”谢临风只觉他要说于沈鱼不利的话来,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得紧了紧。
何江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外姓公主而已,摄政王未免也将她看得太高了!”
只听“嘭”的一声,酒被应声碎在了谢临风的掌中,连沈鱼都不禁朝他看去,她见谢临风将手收在腿上放着,指缝里似有丝丝殷红浸染而出。
“国公卿可知自己说的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话?”谢临风的语气又冷了几分,眼底里的似有戾气迸发出来。
“本官不知,还请摄政王明示!”何江摆明了要和谢临风杠到底了。
“不说其他,就因她忍辱负重在敌国待了十六年为天泽国百姓换回了数年的安宁这一条,你就不该对她不敬!”
何江讪笑:“我国的安宁是数十万将士拼死挣来的,摄政王你怎能将这丰功伟绩归功于一个女子身上?”
“何江,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吧!”赵敏休息了一会儿重新加入战斗,“当初要不是公主代替陛下去了西夏为质,如今你还能安然的坐在这里和我们耍嘴皮子吗?”
“赵将军,本官请问你,当初要公主去西夏是谁提出来的?”
赵敏想也没想就回道:“是西夏王觉得将公主放在身边能牵制住我们——”
“可后来我们的军队不仍然进攻西夏了吗,那西夏王可有用公主要挟过你们?”何江打断赵敏的话。
“......这倒未曾,我想那是因为——”
“那将军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何江再次打断赵敏的话。
“没有!”赵敏没好气的回道,“唉我说国公卿,你这总喜欢打断别人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陛下,我倒是觉得这其间有蹊跷。”何江话头一转面向段离道,“既然西夏王要公主为质,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我朝大军,可后来两军交战,西夏王却从来没提过要公主来换取和平,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段离的脸垮得快能拧出水来,“国公卿有何见解?”
何江回道:“依臣拙见,那西夏王定是要酝酿更大的阴谋!”说着,何江有意无意的看了沈鱼一眼,其意不用说众人也能明了。
“何大人,凡是都要讲究证据。你平白无故的冤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究竟是何居心!”谢临风和何江一向都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以前两人就算有再多的分歧,谢临风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动怒过。
“朕看国公卿是醉了罢!”何江正要说什么,忽被段离截住了话头,他可不想这么早就看到两人撕破脸皮,“公主代朕到西夏为质,这一恩情朕用记于心,国公卿所说的一切虽是为了朕和天泽,但却不可胡乱猜疑,摄政王,你和国公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切不可因此心生嫌隙啊。”
“公主,你也莫要把国公卿的无心之话放在心上。”段离转过头又安慰沈鱼道。
沈鱼勉强扯出一抹笑,回道:“陛下言重了,国公卿为国之诚心我钦佩都来不及呢。”
段离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倒是董侍郎酒后失德冲撞了公主,不得不罚,公主你当如何处置他才好?”
董旋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的夫人挨着他跪着也是吓得不行。
“我觉得董侍郎也并非故意要我出丑,且我心中也并未觉得不舒服,若依我意,就饶了董大人吧!”沈鱼笑了笑道。
“公主气度宽宏,不禁让朕都觉得佩服!董侍郎,还不快谢过公主!”
董旋连着磕了好几个头,颤抖着声音道:“臣谢公主不罚之恩!”
“但是——”段离话锋一转,“朕依然要罚你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你可认罚?”
“臣认罚,叩谢陛下!”董侍郎又磕了几个头,最后才在段离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经过谢临风身边的时候,董旋只觉得有尖锐冰凉的东西刺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侧头看了一下,竟是谢临风的凌厉的目光。董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拉着他的夫人快步跑出了明贤殿。
好好的一场宴会就这样结束了,临出宫时,赵太后还拉着沈鱼的手自责了自己,安慰了她一番。
“哀家也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让公主你受委屈了。”赵太后拍着沈鱼的手背道。
沈鱼将另一只手覆在赵太后的手背上,宽慰道:“不管怎样,臣女都要感谢太后如此良苦用心的为操劳,娘娘您知道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知道有家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谢谢您!”说着,沈鱼泪眼婆娑起来。
“孩子别哭,以后啊你要是觉得孤单了,尽管进宫来找哀家,哀家万福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鱼点了点头,再三谢恩后,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轿子。
“公主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坐在轿子里的沈鱼先是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响,接着又听到了谢临风的话音。
“多谢王爷夸奖!”沈鱼掀开窗帘子,扫了眼谢临风的手,“上点药好的快些。”
谢临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抬起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下伤口,调笑着问沈鱼:“公主是在关心我?”
沈鱼白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个闲心关心你,只是想着你刚才好歹也帮我说了话,报答你一下而已。”
“一句话就是报答了?”谢临风忽然觉得自己这伤也太不值了,为何别人报答恩情都是“做牛做马”或者“以身相许”,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只是一句话而已?
“不然呢?以——”沈鱼差点儿脱口而出。
“以什么?”谢临风翘首以待她的下文。
“一句话不够,要不要再赏你一剑?”沈鱼脑子转得嗡嗡的。
“那还是算了。”谢临风道。
“你的府邸好像在那边吧?”沈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谢临风看了眼自己家的方向,又转回头道:“我那边去办点事儿,怎么不想跟我同行?”
沈鱼嘁了一声:“路又不是我家的,你爱走哪儿走哪儿!”说罢拉了帘子,嘟着嘴缩回了轿中。
谢临风轻笑一声,默默的拉着缰绳,好让马儿减缓些速度与轿子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