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果然魏明姬同叶荞曦用过午膳后,又来主殿拜见公主,朝楚公主正在书房里,身后是靠墙的花梨木鸟纹落地书架。
魏明姬忍不住惊讶道:“公主的书房,倒是与我家兄长的差不多了,满满的一书架。”
她起初还有些拘谨,与叶荞曦的活泼笑语相应对比,此时倒也可以多说几句了,高位者不会有太多耐性,去包容一个长期腼腆的人。
朝楚放下手里的书卷,纤细的身体靠在椅背上,闻言笑着抬起头说:“不过内容与魏公子的书房必然大相径庭,这些都是百年来的神卷典籍,还有神历经书。”
“这么多,公主都看过了?”魏明姬翻了翻,简直难以置信。
没等公主回答,叶荞曦笑言答道:“公主自然都看过了,魏姐姐你也看了,这么晦涩难懂,我只看了两本,就用了小半个月,公主这满书架整整用了三年。”
朝楚公主斯斯文文的,很少同她们交谈什么,更多的时候是叶荞曦在说,公主偶尔应答两句,也不会嫌她们烦扰。
素日也不会离开寒山宫,魏明姬日日来与她叙话,公主性子极好,叶荞曦和魏明姬又彼此有意靠近,三个人相处起来倒也很舒服。
朝楚虽然为了推演之事心底有些不安,但面上丝毫不露,杏柰等人一看公主这般,俨然不曾有过那一夜的惶惶不安,谁也不提此事。
她到底是头一次为人卜卦,哪里就想到会有个“大凶”,这是预料之外的,又是她嫡亲皇兄的,自然是极为重视的。
魏明姬方才进入殿中,便闻到飘出淡淡的清香,而朝楚公主正坐在书案后,捧着一卷书低眸在看,杏柰正在一旁侍奉,静谧如画卷。
花梨木书案的案头上,用白玉碎纹瓷碟中摆了一只佛手柑,乌梨木的绿窗半开半掩,天光落进殿中,掠过佛手,在桌案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朝楚公主喜爱的这种又称为兰佛手,细长弯曲的十指分离果瓣,姿态玲珑,颜色娇黄,比香橼的味道更浓一些。
朝楚公主素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拿着佛手柑把玩,魏明姬问:“公主何以如此喜好佛手?”
“只因三皇兄曾言,佛手乃香中君子,更何况,这味道还是极好闻的。”
朝楚笑了笑,她很多喜好与三皇兄还是有些相似的,毕竟自小还是养在皇后膝下好多年。
此时,晚棠进来通禀道:“公主,魏小姐的衣服已经司衣局制好,方才送了过来。”
在魏明姬进来之前,朝楚就已经着人吩咐了司衣局为魏明姬制衣,以备祭司之用。
“来,试一试。”朝楚既然选择了魏明姬为祭舞巫女,自然是要有所准备的。
魏明姬去内殿穿上了祭服,青色深衣,长发如瀑,广袖交领,花纹繁复,从里面缓缓步出。
叶荞曦看见了,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便说:“魏姐姐身形高挑,倒是很有公主的影子。”
魏明姬在公主面前,自然是谦虚道:“能与公主有三分相像便很好了。”
“甚好,”朝楚看了很是满意,撂了手中的东西,走到她面前道:“我来教你一段,看行动间是否有所不适。”
“是,臣女试一试。”魏明姬敛起了笑意。
“这里,不要用手臂,而是需要手腕的力量。”她跟着公主的动作一步一步来,相比之下,叶荞曦就流畅多了,魏明姬说她跳的很好。
叶荞曦眨了眨眼,自谦道:“哪里是我跳得好,只因我学的比魏姐姐早一些罢了。”
这一个下午,便在三人的教学中过去,魏明姬果然聪慧,学得极快,很快就能跟上公主和叶荞曦。
朝楚公主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可以。
清晨,朝楚公主用过早膳,晚棠从外面进来,含笑说:“公主,殿后的桃花开了。”
“真的,我记得前两天还只是花苞,一会去看看,叫上荞曦和明姬也去。”
晚棠屈了屈身道:“奴婢省得。”
朝楚想起几日未见呦呦了,转脚走到篱笆圈去,黄色皮毛的小梅花鹿看见主人来,立刻站了起来,从角落里颠着小步子跑了过来。
负责养鹿的宫人上前殷勤道:“怪不得这两日呦呦不欢快,原是想念公主了。”
朝楚公主闻言淡笑,随即一伸手,呦呦立刻扬了扬头,亲昵的蹭了蹭朝楚的手指。
公主低声笑了笑,手里拈了个果子喂给它:“呦呦真乖。”
这小鹿不叫不闹,整日里只是在篱笆中吃草,朝楚很喜欢它,安静又乖巧,嘎吱嘎吱地嚼着果子,人总是喜欢自己容易掌控的东西。
殿后沿着曲廊而绕的就是一片池塘,中立荷叶初生,小巧圆圆,小山亭坐落乱石上,两柱楹联分别上书是:荷风送香气,松月生夜凉。
小山亭畔种了两株桃树,枝桠茂密,果然已经桃花盛开,一片烟粉云蔚,簇簇桃花新生。
“这桃树是前两年特意让人移栽过来的,想是这两年就能结果子了,每年这里的桃花开得最早,也最盛。”
碧桂提议道:“公主可以用它来入画。”
朝楚公主的画技很好,她也喜欢画一些景致,此时正是春暖花开时,到处都是值得入画的。
叶荞曦也拉着魏明姬过来了,听到碧桂这句,微笑道:“不如就绣一副春和景明图吧,桃花,垂柳,小山亭,桃花源记锦屏岂不是很好看。”
“好主意。”朝楚看了一眼叶荞曦,开口赞道。
很快就使人去备了笔墨纸砚来,将画纸铺在桌案上,杏柰压了一块白玉镇纸。
魏明姬在旁不言不语,却认真看着,她在画艺上也有一些造诣,此时想看看公主的画。
朝楚公主挽起宽软的兰绸袖子,端了一方青州红丝砚放在手边的栏杆上,手里拈着湖州毫笔蘸了墨色,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笔来。
悬臂执笔,渲染开来的桃枝纤细,桃花艳粉,公主也画的认真,一亭的人都安静的看着,过了半个时辰,朝楚公主才停了笔,请二人来赏鉴:“如何?”
叶荞曦拊掌弯唇道:“公主的桃花画,倒是比去年更有进益了。”
朝楚点了点头,的确是比去年精进不少,转头唤了魏明姬来观:“明姬,你来看如何?”
魏明姬一脸正色道:“臣女不知公主往年如何,但看今日这画,想必往年也不会差。”
魏明姬擅长女红,朝楚公主让她绣一扇桃花源的屏风,这可是一项磨工夫的事情,叶荞曦本来也想帮忙,奈何她并不会公主要得这种绣法,只得作罢。
绣架绷起白色的布,这屏风不算小,各色丝线就不少,朝楚让人将画展开,对魏明姬说:“这里的颜色,应该用胭脂红的丝线,其次是烟绯色,叶子点缀几片就好,不要太花哨。”
侍女跟着劈开丝线,朝楚公主闲暇之余来看两眼,指尖从花瓣上掠过,问道:“这个若是送给男子,是否会有些女气了?”
听了公主的问话,魏明姬低头看了看才绣了一朵桃花的绣图,心想,公主能送给谁呢,除了陛下就是皇子了,陛下的寿辰年初刚过,想来就是某位殿下。
想到这里,她眼皮一跳,手里拈着针线,立刻点头说是,送什么都好,可别送她绣的这个。
三皇兄的加冠礼在八月办,朝楚本想偷个懒,直接送个这个好了,此时只得作罢,怏怏道:“罢了,还是择个新花样,我亲自来绣吧。”
时间其实说起来还久,但这屏风绣起来耗时耗力,朝楚偶尔有些疲懒,不愿意去做这些,但宫里的珍奇异宝,她见过的,皇兄也都是见过的。
“今年破财的地方真是多。”白苓取了账本来,这是寒山宫的库房的账本,里面都是朝楚公主的东西,从开春一笔笔的都是出去的。
朝楚公主倒是来了句:“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白苓低头抿唇不语,公主自然是不在意的,这些东西,帝后一赏可不就回来了。
青绮将公主桌上翻乱的书卷整理了一番,一一摆回书架上去,道:“若看着天气晴好,明日可将书卷挪出来晒一晒。”
“再过些日子,等本宫从苔山寺回来再说,那时候应当会更适合。”到时候,春雨季就过去了。
“公主说的是。”
临行前一晚,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皇宫宫室寂静,小宫女手里提了羊角风灯,凤栖宫的祁姑姑怀里抱着簇新的锦绣衣袍穿过游廊,直往寒山宫来。
白苓进来通禀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祁姑姑来了。”
都这个时辰了,朝楚有些惊讶,但还是道:“请进来罢。”
祁姑姑名为祁春眉,也唤作春眉姑姑,是凤栖宫的掌事姑姑,跟了曲皇后十来年,从朝楚记事起,这位祁姑姑就哄着她长大。
鹅蛋脸,细长的柳眉,面容白净,鼻梁边有颗淡淡的小痣,穿着一身淡青色宫装,看着是副和善可亲的面孔,对人也是轻声细语的,跟着皇后娘娘从闺阁到如今,阅历非凡。
祁姑姑缓步跟着白苓进来,对朝楚公主行了一礼,温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朝楚放下手中的斑竹细毫,银灯之下,花笺上一行清秀小字,说:“这么晚了,姑姑来此所为何事?”
祁姑姑将怀中的包袱交给杏柰,福身柔声说:“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给公主做的春衫,说着要趁着临行前给公主送来,这才让奴婢连夜过来一趟。”
朝楚让人给祁姑姑上了盏热茶,道:“何必如此,母后这般也太操劳了,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曲皇后的父亲是武将出身,有名的武安军侯,曲皇后性温柔,擅制衣袍,除了皇帝,唯有三殿下和朝楚公主能穿到了。
“公主孝顺,”祁姑姑听见笑了笑,细长的眉轻弯,对朝楚公主躬身道:“皇后娘娘说,公主这次出宫,到苔山寺穿这个最好,公主快看看吧。”
雪青色的绸布包裹一打开,是一件湛蓝色九重莲描银十二幅留仙裙,静谧而清幽,碧桂忍不住惊叹:“真好看啊!”
朝楚有些惊讶,说:“母后极少用这颜色做衣裙。”母后说,这颜色太过幽静深沉,年少就应当鲜衣映芳华。
是以,从未见过母后给她做过这样颜色的衣裙。
“这是三殿下刚好到凤栖宫向娘娘请安,看见了便说了一句,这湛蓝色的云锦最衬公主容貌,而且公主从小喜欢蓝色,皇后娘娘才做了这件。”
竟然是三皇兄,朝楚的确是喜欢蓝色,她以为皇兄从未注意到过这些事情。
“烦请祁姑姑替我向母后道谢。”
朝楚公主坐在花梨木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她也被惊艳到了,母后的手艺,绝不是司衣局的绣娘能比的。
“公主客气了,皇后娘娘一向是疼爱公主的,夜色也深了,奴婢就不多留,先行回去了。”
朝楚含笑道:“白苓,去送送祁姑姑。”白苓应诺出去送祁姑姑。
殿内杏柰将宫裙铺陈开来,很是漂亮的一身,笑嘻嘻地说:“皇后娘娘每年每季,给公主做的衣衫都这么好看。”
朝楚也微笑着,抚摸着上面的九重莲花纹,一针一线含着皇后做母亲的心思,这饱含的温情,让人温暖而安逸。
随即让人将衣裙收好,放到带去苔山寺的行李中,既然母后有心让她出彩,她自然也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翌日,长孙少湛早早就来了,宫人进来通传三殿下过来了,虽然他十五岁就已经受封齐王,宫里对他们依旧称呼的行第。
全系父皇少年亲情单薄,又历经手足相争,故此对于一些地方,很喜欢保留家人之间那种亲密的亲情感,比如实在称呼方面。
迄今为止,受封王号的也只有四位皇子,其余的三位兄长,皇长兄长孙少穹善王,二皇兄长孙少沅景王,四皇兄长孙少沂敏王。
父皇呀,最不愿意看到手足相残了,仁善,家齐,长子和嫡子,这样的心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