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长孙少湛这样问她:“朝楚,你这样高兴吗?”
“高兴,心情甚是愉悦。”朝楚公主回答他,干脆利落,显得很愉快。
“皇兄你看,前面的树下有人,这是在做什么?”她抬手指了指路边的一棵松树下,似乎是围着几个光头小和尚。
“公主,不如奴婢前去问问。”白苓从后面跟了上来,她们一直和两位殿下,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随在后面。
她对白苓颔首,轻声吩咐:“白苓,那你便去问一问。”
三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手里提着竹木编成的小篮子,一起蹲在松树底下,满地的松针和绿茸茸的野草,各自手里还握着一把尖头的小铲子,头上顶着香疤,新剃的头皮还泛着青,低头在土地里寻摸什么。
白苓上前俯身询问道:“几位小师父,你们在此间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站起来,看见有女香客前来,站起来冲他们道了一声佛号,说:“阿弥陀佛,施主有礼,小僧在此地与师弟们采摘蘑菇,送到厨房用来斋饭的笋菇汤。”
白苓低头一看,果然他们手里的竹篮子里有许多新鲜的蘑菇,都是小小的伞状,她想了想,又问了两句话:
“小师傅,往苔山寺还要走多久,今日的香客可多?”
“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今日的香客与往常比较并不算多。”小和尚双手合十,一板一眼的回答。
“多谢小师傅了,来,给你们吃的梅子糖。”杏奈问完了话,从自己的荷包里抓了一把糖,她身上总是带了糖食果脯之类的。
小和尚双手接了过来,他素日里在这里做小和尚,常能够遇到出手阔绰的香客,对此已经是宠辱不惊。
“多谢女施主。”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接过一捧糖,带着笑道谢的声音很齐,杏奈冲他们微微一笑,知客僧引他们进入大雄宝殿,回到了自家公主殿下身边。
这苔山寺的善男信女,向来是络绎不绝,知客僧引他们进入大雄宝殿,朝楚公主与齐王殿下一同进去,时辰还早。
解签的和尚没有事,正悠哉悠哉的喝着早茶,香客并不算拥挤,不过其中有不少达官贵人就是了,这里是皇寺,香火不断。
长孙少湛看了一眼被供奉的巨大佛像,金身莲座,问她:“朝楚要拜一拜吗?”
朝楚走了过去,回首一笑说:“当然,不然岂不是白来了吗?”
“那好吧。”
朝楚在蒲团上虔诚的跪拜着佛祖,她相信神不会辜负世人,心中默念道:“倘若神明在天有知,烦请听信女长孙少幽进言,祈求上天佑吾皇兄,顺遂安康,一世无忧。”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要求上一求,才觉得安心。
她一遍遍的闭目祈求着,她沐浴在着这香火之中,她祈祷着神灵听到她的愿望,皇兄是她的软肋,她不希望他出现任何不好的事情。
江改拿了香火递给两人:“殿下,上香。”
长孙少湛和朝楚公主分别接过香,虔诚的拜了拜,将香火插进香炉中,又让江改和白苓给了香油钱,这里的和尚都是不卑不亢的,脸上带着慈悲又和蔼的神情。
“你要不要试试这抽签。”
“不试了,我并不想尝试。”出乎意料的,朝楚公主摇头拒绝了。
“为何,也没有什么妨碍。”
你怎知晓,没有任何妨碍呢,朝楚看着三皇兄,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看着皇兄温柔的神情,还有这无知无觉的样子,心中痛苦不已。
倘若你知,神灵早就书写好了你的命格,你的结局,你会如何?
她问不出口,也不能问出口。
这件事,只能掩埋在心中。
她灵机一动,道:“我可以给皇长兄家的小侄女求个平安符,小孩子,寓意好就可以了。”
长孙少湛一眼便看出她的意图,一言说破道:“你呀,倒是会想法子偷懒。”
“三皇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怎么就不对了,难道你不是为了偷懒吗?”长孙少湛一本正经的说她。
“自然不是,皇兄此言太过武断。”朝楚巧笑倩兮,这是她鲜少的娇俏和小性子。
长孙少湛语气熟稔的数落她:“莫要狡辩,不然最后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三皇兄你年纪轻轻,说落人倒是一把好手。”
“与你的顶嘴的伶牙俐齿比起来,彼此彼此。”
“皇兄今日怎么这样的得理不饶人。”朝楚嗔怪一声。
长孙少湛看见了殿外的一位身着素色僧袍的白胡子老僧人,那素衣僧人似乎是与他相识,手持佛珠远远的对他行了一礼。
长孙少湛转过头,脸上没了玩笑之色,对朝楚公主道:“我去见过主持,江改对这里熟悉,让他带你走一走。”
“皇兄去吧,不必顾忌我。”
长孙少湛向那僧人走去,朝楚便知,此人应是苔山寺的主持,闻道国师的老友,泓一主持了。
这时,江改出声道:“殿下,前面是苔山寺的相思树,去看看吧。”
“走罢,前面带路。”
“据说这棵相思树是有些典故的。”
“什么典故?”
“公主自己来看吧,就刻在这石碑上的,据说这块石碑也经历了百年风雨打磨,光滑无比,这石头上的字也是自然出现的。”
“有这么神奇?”
“是不是真的神奇属下也不知道,只不过很多人觉得挺神乎其神的,说这石头是姻缘石。”
“这也太玄乎了。”白苓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改这明显自己就不信嘛,还要眼巴巴的说与公主听,必然是三殿下吩咐他好好哄着公主。
江改尴尬的挠了挠头,对朝楚公主干笑着说:“白苓姑娘似乎不太相信。”
白苓不信,公主当然更是不会相信了。
“没事,我自己来看看。”
姻缘石头上刻画的传说很简单,就是在百年之前,一男一女在这棵相思树下相识相知相爱,两人浓情蜜语,不想却有人来棒打鸳鸯,陷害男子差点锒铛入狱,失去了一切,而女子也要被逼着嫁给本地一个臭名远扬的恶霸。
于是在女子出嫁的前夕,两人相约跑到了当初定情的地方,也就是现如今的苔山寺这里,那时候还是荒山野岭的一片野山,两人执手许下来生誓言,就在家丁追来是,撞树自尽。
男子和女子的血染了相思树,相思豆也变成了沁血般的红色,而这块姻缘石,也因为染上两人的血,而有了灵性。
而两家人没有办法,只得将这一双可怜的苦命鸳鸯埋葬在这里,这件事自然是瞒不住的,渐渐传了出去。
这下面,原来还葬着两人的尸骨啊。
朝楚公主逐字逐句的看完了,敛袖站起身来,蹙着眉道:“本宫看这故事,怎么反而感觉有些渗人呢?”
“渗人?”江改百思不得其解,他说:“属下觉得这还挺感人至深的,以前来看的时候,还有许多小姑娘在旁边哭着说,若得这一段情,真是至死不渝。”
朝楚公主开始听着还是一本正经的,到了后面终于忍不住,手持湘色锦帕,掩唇转脸就笑了出来。
江改脸色微红,追问道:“敢问公主为何发笑,可是属下有什么地方不对?”
朝楚公主也不忍敷衍与他,便轻咳一声,道:“咳,没什么不对的,本宫只是在想,江大人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那小姑娘见你在旁边,嘴里又说着这话,什么样儿的心思江大人难道不懂得吗?”
“原来如此。”江改此时才恍然大悟,捂着头对于这个答案,真是哭笑不得。
少女怀春,总有些笨拙可爱的心思。
江改想起了公主的话,追问道:“对了,方才,公主为何说此事渗人呢,不是挺美好的吗,属下不解,望公主解惑。”
朝楚公主看了看周围都是一对对的男女,有些明显是才成亲的新人,她带着两人走带另一边的回廊下。
“这传说的确是足够凄艳,本宫只是觉得,当初这对男女在树下撞了个头破血流,按照神卷所言,自尽而亡的人死后会成为孤魂野鬼,多半会是地缚灵,那岂不是这双苦命鸳鸯的鬼魂已经在此地困守了百年。”
江改朗声而笑,拂手道:“公主多忧虑,属下觉得,这里是佛寺,就算再难渡的孤魂野鬼,也早该被佛光净化了不是。”
“你说的也对,是我拘泥于世俗之见了。”
“不不,公主的话也并非是错的,这些神鬼之事,又有谁能真正的清楚呢,属下只是觉得,很多事情不必去知道分辨清楚,徒增烦恼罢了。”
当人们需要的时候,树也能成神,即便它只是千百年来一直伫立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过,它比人还容易得到人的爱戴。
这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它可以是一棵树,也可以是一个人,或者一块形状古怪的石头,唯一重要的,他们的寿命要很长,作为人也要比寻常人年纪大,人们相信时间会为一切留下神灵的痕迹。
它唯一要做得,就是只需要静静的呆在这里,任由人们的朝拜供奉即可,满足世人的一种需求。
“你们来了这里,朝楚,这姻缘石和相思树,你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咱们去别处罢。”朝楚伸出手,牵着三皇兄的手,她站在回廊的台阶上,这个高度将将好能与他平视。
三皇兄在几位皇子中最像父皇,身材颀长挺拔,穿着长袍也是玉树临风,面颊削瘦白皙,很冷清的眉眼像极了母后,眼睑皮薄秀长,以一种优美的弧度徐徐展开,仿若一副工笔画,他不笑的时候的确挺吓人的。
她自从进入寒山宫后,与皇兄相处的时日骤然减少,每个人都对她很好,这令朝楚很安逸,她透过皇兄的肩,看见那挂满了红穗子黄签纸的相思树,被清风一拂翻飞未肯下。
长孙少湛问她的感受:“怎么样?”
她从皇兄的脸上移开目光,重新落到他后面的人群上,红男绿女,紧紧簇拥着向相思树拜了又拜,她回答说:“看着真美,怪不得那么多人会写男女痴恋的话本,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宛若佳画。”
“你觉得可信吗?”皇兄问她。
朝楚公主目带茫然:“什么可信吗?”
“这棵所谓的相思树,真的把愿望挂上去就能实现吗?”长孙少湛抬头仰望着这棵高大的相思树。
他说话的语气很澹然,没有信,也没有不信,只是一种单纯的疑问,宽宽的衣袖风拂起浅淡的纹路。
后来日日回想起今日皇兄的一番话,朝楚总是在想,三皇兄似乎是意有所指,可又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朝楚公主也安静下来,她手敛着宽大的袖子,看着这棵被人们所信奉的相思树,温婉娴静道:“我不知道,但人总需要有信仰的罢,若没有了信仰,很多事情靠什么去支撑呢。”
这是她从书卷中得到的答案,她从幼年便知道,她信仰着天神,而人们会信仰着她,她得相信自己。
“也许如此,是需要,而不是必须。”长孙少湛说完这句话,朝楚敛下纤长的眼睫。
午时,他们单独辟出了一间厢房来吃苔山寺的斋饭,味道闻上去很香,也许是他们游逛了一上午的缘故,朝食本就没吃多少,此时腹内空空,很是有些累了,吃起来也很爽口。
“来,尝尝这道清炒笋丝。”
还有一碟子的荠菜小煎饺,外皮酥脆金黄,内里荠菜馅的饺子味道解油腻,而且这饺子每个做的都不大,连朝楚这样不爱吃的都能两口一个。
“明日就准备回去了。”长孙少湛说。
“好。”
翌日一早,长孙少湛一行人就启程告辞,闻道国师同夫人来相送,国师夫人只是寥寥几语,就站在国师身边静立。
“我们这就回宫去了,国师不用送了。”长孙少湛彬彬有礼的斯文道。
闻道国师递出一封奏折来,说:“这封奏折,请殿下代老臣交给陛下。”
朝楚公主只是看见国师的手,相比他的面容,还是年轻一些的,看来二十年前的事情对他刺激可不小。
“国师放心。”长孙少湛面上神色不变,接过奏折奏折收进袖中,与闻道国师拱手作别。
这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国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