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时砂雪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顾晚看着子弹穿透裴御的胸口,却没有鲜血涌出——只有银色的时砂液体从他伤口处喷涌而出,如同被刺破的水银气球。裴御踉跄后退,撞在旋转木马的围栏上,银白色的眼睛瞪得极大。
"你...选择了毁灭..."他的声音开始失真,像是坏掉的录音机。
顾晚的视线模糊了。她不是为裴御哭,而是为所有在这一千次循环中死去又重来的自己。G说的对,没有完美选择,只有最不坏的结局。
"妈妈...快走..."G虚弱地抓住她的裤脚,"时砂回流...要爆炸了..."
整个游乐园开始震动。地面裂开缝隙,银色的光芒从地底透出。顾晚弯腰想拉起G,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化。
"我是...不存在的未来..."G微笑着抚摸顾晚的脸,"打破循环...才能拯救真正的我..."
直升机在头顶轰鸣,时砂雪变得像暴雨般密集。顾晚感到皮肤火辣辣地疼,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这是重置的前兆。但这次不同,她还能记得母亲的话,记得地下实验室,记得G的警告...抑制剂仍在起作用。
裴御的身体正在崩塌。他的皮肤像干裂的陶器般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流动的银色物质。他挣扎着向顾晚伸出手:
"不是...这样...应该..."
顾晚本能地后退。怀表的碎片在她脚边发光,其中一片突然飞起,嵌入她的伤口。剧痛中,新的记忆涌入脑海——
——六岁的她在游乐园迷路,是一个戴沙漏耳环的女人带她找到母亲;
——十二岁高烧不退,是少年裴御偷偷换掉了实验室的药剂;
——十五岁那年的电击测试,母亲在控制台做了手脚...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与之前的版本截然不同。顾晚突然明白了:时砂不只篡改未来,还能重塑过去。她以为的真实人生,可能已经被改写过无数次。
"晚晚!"
熟悉的声音让顾晚浑身一震。她转头看去,母亲林芮站在旋转木马入口处,衣服破烂但神志清醒。她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某种信号发射器。
"接着!"林芮将装置扔过来,"按下红色按钮!"
顾晚接住的瞬间,装置自动吸附在她手腕上,形成一个金属护腕。红色按钮正在疯狂闪烁。她没有犹豫,用力按下——
世界静止了。
飘落的时砂悬在半空,直升机的螺旋桨凝固,连裴御身上喷涌的银色液体都停在了空中。只有顾晚、林芮和正在消失的G还能移动。
"这是...?"
"时间裂隙。"林芮快步走来,检查顾晚的伤势,"只能维持几分钟。听着,裴御不是你的敌人,他是——"
"——是你父亲当年设计的保护程序。"G突然接口,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基于你外公年轻时的样貌...植入你的循环记忆..."
顾晚如遭雷击。裴御是她...父亲创造的?
"你父亲发现了时砂的危险。"林芮快速解释,"他在你基因里埋入了抵抗因子,又创造了裴御这个角色来引导你。但理事会发现了,他们...重置了你父亲的存在。"
地面震动得更厉害了。静止的时砂开始微微颤抖,时间裂隙即将崩溃。
"现在只有你能终结这一切。"林芮抓住女儿的肩膀,"钥匙从来不是地点或物品,而是选择。你刚才已经做出了第一步。"
"什么选择?"
"选择相信自己的记忆,即使它与现实不符。"林芮指向顾晚的太阳穴,"时砂的弱点就在这里。它只能改写被记录的记忆,无法抹杀纯粹的情感。"
G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最后一句低语:"记住旋转木马..."
裂隙开始崩塌。林芮的身影变得模糊,她飞快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找到零号循环!在你——"
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顾晚被气浪掀飞。她在空中翻滚,看到裴御的身体完全化为银色洪流,冲向夜空中的直升机;看到游乐园的地面塌陷,露出下面巨大的陨石碎片;看到母亲的幻影站在旋转木马上对她微笑...
坠落时,顾晚突然明白了G的提示。她拼命伸手抓住旋转木马的一根柱子,用尽全力扳动控制杆——
音乐响起,彩灯亮起。所有木马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奇迹般地,时砂被离心力甩开,在顾晚周围形成一个纯净的圆圈。
怀表碎片在她口袋里发光。顾晚将它们全部掏出,任由它们悬浮在旋转木马中央。碎片开始重组,但不是变回怀表——而是形成一个微型的沙漏,里面的沙子是金红色的。
"零号循环..."顾晚喃喃自语。
她伸手握住沙漏,瞬间明白了全部真相:这不是第一千次循环,而是第一千次尝试打破循环。真正的零号循环发生在二十年前,当父亲第一次发现时砂秘密的那一刻。
沙漏在她手中翻转。
世界如镜子般碎裂。
顾晚站在一个陌生的实验室里,墙上日历显示是2003年。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电脑前工作,屏幕上是时砂的分子结构图。他转过头——顾晚倒吸一口气——那是有着裴御眼睛的男人。
"爸爸...?"
男人当然听不见她。他正在接电话:"是的,林博士,我确认了时砂的记忆改写功能...不,这绝对不能公开...什么?理事会已经知道了?"
门被撞开,几个黑衣人冲进来。顾晚想阻拦,但她的手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按在桌子上,一支装有银色液体的注射器扎进他的颈部。
"清理程序启动。"为首的黑衣人说,"目标:顾明远博士及其家人。保留实验体:未出生女儿。"
顾晚尖叫着扑上去,却穿过了一切。场景变换,她看到年轻的母亲被带到另一个实验室,腹部微微隆起;看到父亲的存在被一点点从记录中抹去;看到一个与裴御极为相似的AI程序被输入她的未来记忆...
最后的场景是她自己的出生。林芮虚弱地抱着婴儿,在她耳边低语:"记住旋转木马...记住爸爸的眼睛..."
沙漏再次翻转。
顾晚回到现实。旋转木马仍在转动,但速度慢了下来。空中的时砂雪变成了普通的雪花,直升机不见了,裴御的身体完全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滩银色液体。
手腕上的装置发出"滴"的一声,投影出一段新信息:"记忆病毒已释放,时砂网络已瘫痪。所有锚点解除。"
顾晚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了:父亲用自己存在为代价,在时砂系统中埋入了后门程序;裴御是这个程序的具现化,引导她一步步发现真相;而母亲...母亲一直在各个循环中寻找解救她的方法。
一千次循环,一千次尝试,只为了这一刻——
自由。
远处传来警笛声。顾晚擦干眼泪,从银色液体中捡起一样东西:裴御的沙漏耳钉。当她触碰它时,耳钉化为光点,在空中组成一行字:
"记忆会消失,但爱是永恒的时砂。——P"
雪停了。天边泛起第一缕晨光。顾晚走出游乐园废墟,迎着朝阳深吸一口气。第一千次循环,第一次闻到没有时砂污染的空气。
她知道记忆会慢慢模糊,伤口会渐渐愈合,而这个世界将永远不知道它曾被重置过一千次。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旋转木马的音乐,父亲的眼睛,母亲的话语...和那个永远存在于时砂中的守护者。
顾晚跨上摩托车,驶向城市。后视镜里,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不知何时又自己转动起来,彩灯在晨光中闪烁,像是告别,又像是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