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时间里,皇宫各处被沈梓禾一一作法贴符,洗涤怨气。
只剩下英华殿一处只靠普通法术符咒远远不够,那殿院中怨魂汇聚之多,恐怕她要花费的功夫比其他地方高出十倍有余。
只是每每当沈梓禾踏进那座东北角的清冷宫殿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双手掌心都在微微发汗。面对如此浓重的怨气她也会隐隐不安,深知自己使出浑身解数至多也仅有七成把握,可皇家重地,她不容有失。
而在巨大的忐忑之下还藏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逃避,她莫名地有些抗拒见到英华殿里的那个少年。
十天的时间足以她将这皇宫上下的秘闻听个七七八八,许是因为沈梓禾和岚辞道家修士的身份在人们心中留下个守口如瓶的形象,各个宫里的奴婢太监在她们面前谈论起流言蜚语也是毫不避讳。
沈梓禾听到前些天的寿宴上是西域史臣惹得皇帝动怒,还听到一场鬼火闹得宫中几乎人人自危,几位胆小的妃嫔更是闭门不出,更听到在他们口中那座英华殿叫做冷宫,而囚禁于冷宫中的那位少年名叫商隐烛,原本也是皇帝的亲生血脉。
她几次捕捉到商隐烛的名字时,都不由自主地分神侧耳倾听,可往往那个名字刚刚被人提及,话由就立刻被周围人或捂住嘴巴,或使些眼色生生打断了,就好像……
就好像,他的名字是个禁忌。
十天前的金钱卦上分明显示那位少年与鬼火脱不了干系,她却选择对此缄口不言。如果他命定的劫数并不在此,那她选择顺应天道,将自己置身事外。
但她心底却始终萦绕着一抹的不安。
岚辞能够一眼看出她手中的卦象为“震”,意为东北,因此能够立刻判断出那少年绝不简单。
可她年纪尚小,幼时又从未去过学堂,识字不多,连《易经》都没能完完整整读过一遍,当然就无从得知“震”卦卦辞中写道: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那卦辞中描绘的是一场震动千里的雷暴,雷霆轰鸣,人心惶惶,是暴雨洪灾前敲响的最后鸣钟。前路是福是祸,凡人不得而知。
沈梓禾深知测算之术只能掀起未来幕布的一角允她稍加窥探,而她作为**凡胎,也从来都不具备改变命运轨迹的能力。
与其是她不知如何面对那位少年,更恰当地说,是她不知如何面对已知的将来。
好在这些日子当她每日作法踏入英华殿中庭时,东北侧的房门一向紧锁,那少年似乎从未有过出屋的迹象,连从井中打水的动静都再没出现过,沈梓禾暗暗松了口气。
各宫怨气已被一一洗涤净尽,唯独英华殿最为棘手。此殿怨气积聚甚深,怨灵缠绕,非一朝一夕可解,需耗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彻底超度,其中凶险不可轻视。
今日英华殿外由侍卫把守,外人不可进出,殿内则由徐掌印早早命人将阴阳坛布置妥当。阴阳坛分立两侧,左为阳坛,右为阴坛,各自象征生者与亡灵,由一块黑白阴阳布隔开。
阳坛上供奉天地祖师牌位,前排的香炉中三柱高香缓缓燃烧,茶盏、酒杯整齐排列,香烟缭绕升腾,整个坛场白雾氤氲,仿佛与天地相连。
阴坛则更为阴冷肃穆,招魂幡正中而立,四周供奉三荤四素祭品。坛前香炉里插满长香,如同指引亡魂归位的信号。
沈梓禾稳了稳心神,站定于殿前,左手于掌心之上托起一副奇门遁甲盘,那罗盘受到英华殿内鬼气涌动,在她手中微微颤动。
按照手中罗盘指向,沈梓禾绕英华殿四角一圈依次探查,每经过一处便示意岚辞在角落里埋下一把黑曜碎石,同时右手迅速掐指念诀,单手结出“金刚印”,以“镇四方魂”的道法,封住怨气外溢通道。
而后脚踏罡步回到英华殿中央,双目微阖,轻启朱唇,口中诵念超度妙经。
阴阳坛上烛火随着经文的诵念声忽明忽暗,院中未被细心打理的杂草与落叶被一阵邪风吹得沙沙作响,枯枝被卷入风中后又重重落下,悬挂在阴阳坛上的招魂幡剧烈摆动,浓重的阴气逐渐弥漫,原本侯在廊下的几位老仆也顾不得礼数,纷纷躲进屋内闭门不出,庭院中只留沈梓禾与岚辞二人。
不稍片刻,股股怨气逐渐汇作一体如墨色浓云,那团强烈的怨气在院中时而盘旋,时而乱窜,翻滚肆虐,企图逃脱这方天地,却在触及到四角的结界时被立刻逼退。
沈梓禾眼神紧紧跟随着那团怨气,手中诀印变换,口中诵经声不断,将怨气一缕缕引入摆放在阵中的魂瓶内,瓶口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嗡鸣,似是亡魂消散前徒劳的嘶吼。
就在怨气被逐步封入魂瓶中时,瓶口处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瓶身滚落在地,怨气霎时间如脱缰猛兽般喷涌而出,它们似有所感,顷刻间一齐向东北角的房屋涌去,黑雾翻滚,阴风骤起。
怨气冲破门窗,木门顿时四分五裂,似一股怒涛长驱而入,直直向屋内最里侧的床榻上席卷而去,顷刻间那床榻被翻滚的黑雾笼罩如蟒蛇缠盘,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被黑雾困在其中,怨气不断从他体内来回穿行而过。
“岚辞,将桃木剑给我!”沈梓禾再顾不上超度诵经,快速接过岚辞从一众法器中找出的一把通体赤红桃木剑,不假思索立刻冲进屋内。
沈梓禾用力挥剑,木剑上雕刻的咒文即刻散出淡淡光芒,她快速奔向寝殿最里侧,身影伴随着一道锐利的剑光直直刺入那团乌黑的怨气之中,剑锋所至怨气翻涌。
被斩断的怨气登时散开,向四周逃窜,黑雾如潮水般退却,被笼罩在其中的少年渐渐显露。
瘦削的身躯跌落至床榻边冰冷的地面上,口中不断涌出的汩汩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映在他苍白灰败的脸上格外刺目,紧闭的双眸中再不见那副冷漠暗淡的眼神,沈梓禾这才看清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样貌,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病色,她下意识将少年上半身小心扶起,抱紧了他单薄的肩背。
“醒醒,醒醒,你怎么样?”
沈梓禾一只手丢下桃木剑三指并拢搭在少年手腕处细细诊脉,指下脉搏细若游丝,难以捕捉,脉象断续不连,浮沉不定。
晓通医术的沈梓禾十分确定怀中的少年气血早已亏损至极,体内元气亏虚已久,刚刚那团将他紧紧束缚的怨气短短时间已经伤及他五脏六腑,对于这样的身体来说定是雪上加霜。
“师姐……我们,我们是不是闯大祸了?”夹着哭腔的声音在门框处响起,面对肆虐的怨气她可以做到泰然自若,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作法也会要人命啊!
沈梓禾两指合并点在少年全身几处大穴上,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为他暂时止住呕血,怨气造成的内伤需要不少丹药慢慢医治。
垂下头望着怀中陷入昏迷,不省人事的少年沈梓禾眉间紧皱,再抬头看向岚辞时却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没事,有师姐在,别怕。”
然而被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面对惊慌失措的师妹,紧迫棘手的境况,她只能强装冷静凭借理智将一切处理妥当,有时连沈梓禾自己都忘了她也不过十九岁的年岁罢了。
而快速跃动的心跳声却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人却听得分明,连同她打在自己皮肤上的气息以及包裹住他全身的温暖,都让商隐烛在此刻有些庆幸。
庆幸他终于懂得,拥抱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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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下弦月,英华殿。
初冬的凛风从破损的窗缝中钻入,空荡的寝殿内寒意透骨,又是一串沉闷的咳喘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商隐烛蜷缩在床榻一角,侧身向内,瘦削的背脊将破旧的棉被微微顶起,露出颈后一段分明的骨节,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冷风渗进单薄的棉被中,冻得他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几簇带着丝丝暖意的星火在他面前的墙壁上缓缓浮现,商隐烛不由自主地向那团暖意靠近了些,又感应到什么似的猛然睁开双眼。
点点火光逐渐汇聚在他面前排列成型,三个字依次浮现:【阻止她。】
商隐烛不由地嗤笑一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是压抑不住的轻蔑:“怎么?你怕她?”
火光再次浮动,在墙面上四散游离,这回重新组合成型的语段稍长:【我能感觉到力量在消退。】
少年没有立即答复,再次闭起双眼沉默不语,那零星的光点却始终未曾消散,将他苍白俊俏的脸庞照得愈发冷峻。
良久,少年再次睁开双目,眼中的轻蔑被一抹深沉的阴翳取而代之。他转身面向床榻外侧,似是能透过门窗看到白日里站在院中一身素白道袍的纤柔身影。
那团火光烧得更旺了。
“也好,我对她那一身道法倒是有几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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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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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将他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