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怎么会这么冷呢……
我很是不解,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腥湿的泥土上,一颗圆圆的豆子咕噜噜地滚到了我视线里。我双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全浸在溪水里,身上的衣服全被打湿了。
头顶上皂角树的树冠很大,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四处好像一直飘着一层薄雾,整个天阴沉沉的,就像压在那颗皂角树上一样。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着的泥土,湿润的衣物贴在身上实在是不舒服,便捏着衣角将它稍微提起来了些。我四处看了看,这个地方和上次我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依旧是有一个小屋立在小溪面前。
这次等了好一会屋里都没有人出来,便走到了门口,轻轻扣着门道:“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
又扣了扣门,过了一会隐约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
我往后站了站,门缓缓地被推开。可是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人的模样。
“你来了?”
这声音充满了磁性,听起来应该是一个青年男人。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青铜制的面具,脸上挂着一片藕荷色的薄纱,将他下半张脸遮住了。头上戴着斗笠,刚好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的唇角动了动:“不是说你不该在这里么?”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身上自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威严气质,让人不容抗拒。
我有些不敢看他,看着他走过来,便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没想到一脚踩在了一块石头上,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去。
后脑勺接触到泥土上的时候引来一阵眩晕,数不清的星星从我眼前飞过,我努力定了定神,睁开眼时一片纱刚好遮住了我的眼,他下巴的轮廓朦朦胧胧地浮现在眼前。
他摘下了斗笠,面纱也随即落在了地上,可是……
那一张脸就像白纸一样!
没有五官……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一步步往后退着,又一次,跌入了溪水里。
惊起的涟漪慢慢变得缓和起来,昏迷前看见那个男人走到了溪边,蹲了下来俯视着我。
冰冷的溪水呛进了肺里,整个身体变得沉重起来,越落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
又做噩梦了……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看了眼手机,三点整,不多不少。
“你做噩梦了吗?”突然的说话声把我吓了一跳,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起来,我抬起头,看见卿墨正侧着脸看着我。
“嗯……”我点了点头,“最近可能遇见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总是做噩梦吧。”
卿墨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紧制止了他:“你伤还没好,别起来了,躺一会吧。”
他长舒了一口气,闭眼沉默了一会说:“我明白。”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眸子里的光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地亮,“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对他的信任感更多了一分。起身的时候,顺带帮他掖了掖被子,伸了个懒腰说道:“卿墨,趁天还没完全亮,再睡会吧。”
我的床对于他来说,显得有些小了,他蜷缩在被窝里,促狭的眼睛望着我,墨色的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转身走出了卧室,去厨房接了杯热水,这时我才注意到,客厅的地板上有一条拖拽出来的血痕,直通门口,屋子的门好好的,门把手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是卧室门就很惨不忍睹了,因为是木质的,所以门上留下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深凹进去的痕迹里还翻着木刺和暗红色的血迹。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打开大门,却打不开这木头做的门呢……
端着热水在门口端倪了一会,可啥也没看出来。望了一眼窗外,远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
悄悄地看了一眼卿墨,似乎又睡着了,紧闭着眼,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做噩梦了。我只好在床边又坐了下来,撑着小脑袋斜斜地看着他。
仔细地一看,眼前这人还长得挺好看的。虽然比不上他弟弟那样,初见就让人感到惊艳。但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哥哥好像要更稳重些,皮肤虽然也比较白,但是是那种很健康的白皙。弟弟的肤色好像就异于常人的白了,在白炽灯下会散发出惨白的颜色,毫无血色。并且弟弟长了一双桃花眼,像女孩子一样清秀,不像哥哥的眼睛。
我看得有些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卿墨睁开了眼。
“啊……”耳边迅速开始发烫起来,连带着整个脸颊都烫烫的,我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轻咳了几声。
“我脸上有东西吗?”温柔的语调一如既往,既没有因为发现我看他而笑弄我,也没有因为看见我害羞而调侃我。
我摇了摇头,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双眸。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空气里滋生、蔓延,像是要把我吞噬一样。
“我看你……眉头皱着……可能是伤口太疼了?”
他摇了摇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大大的手掌在我眼前摊开,手心正中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朱砂痣。他看着这颗痣,然后对我说道:“林安坏,你看这颗痣。”顿了顿说着,“只要这颗痣还在,就说明我没事。所以暂时的疼痛,算不了什么。”
泪花突然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个人,自己受伤了,却还在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他没事……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苍白又无力。
“没关系的,你不用说什么。”他望着我说着,也不点破我现在难看的表情,我别过了头,强忍住了内心的酸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良久,我很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道:“卿墨,谢谢你。”
也许是因为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用指腹轻轻地划过我的脸颊。这个动作把我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收回了手,一脸歉意。“对不起……我突然……好像……看见了一位故人……”
他弯起了手肘,用力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但是体力不支,我赶紧去扶了他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滑稽极了,这和他平时冷静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我忍不住破涕为笑,借用他的话戏谑了他一次:“你原来也这么弱呀。”
他靠在了床头,斜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着:“看样子你还是很聪明的,学坏的倒是挺快的。”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突然想起自己之前想去见他师傅的想法,便向他提了出来:“卿墨……我之前好好想过了,或许我真的应该去见见你师傅,我突然就很想知道很多事情的答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老人家?”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对我戒心满满,现在愿意了?”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以示内心满满的诚意。
“那么是什么让你放下戒备,愿意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走的呢?”他突然坐直了身子,略带玩味地看着我。
我眼睛四处滴溜着,很尴尬地笑了笑:“嗯……你救了我两次……”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正襟危坐的样子让人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林安坏,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救你,为什么愿意靠近你吗?”
“因为我身上有某种东西……”
“是,也不全是。这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很小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我的私心。”卿墨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今晚救你,是出于意外。临睡前我一时兴起,卜了一卦,卦象告诉我你有危险。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一时也没想起自己把表送给了你。情急之下,为了快点赶过来,只好化形。可是你没有问过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家在哪里,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拼了命要救你。你就不怕,这一切是我的阴谋吗?”
我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一时语塞。
“林安坏,我给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特别是没有人能够保护你的时候。”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是……哎……算了,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行了。”他欲言又止,硬生生地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心底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暖暖的。虽然我很好奇他那句话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在眼下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他不会伤害我。
“所以,林安坏……以后不要太信任别人,就像你第一次遇见我一样。不过……”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师傅最近都不在家,我给你带本书来吧,你可以看看。”
说完他闭上了眼,或许因为刚才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脸色有些苍白。
天色已初亮,我也有些困倦了,便趴在床沿边,望着他。
“我有点累了,想再休息一会。卿玄应该一会就来了,你也稍微休息下吧。”
听见他说这话,困意席卷而来,只模模糊糊听见一句“不用再守着”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