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奴真的好了!”楚棠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别开脸不敢直视高风的目光。
“忤逆?”
高风把药盒拿在手里把玩,语调微扬问了一句。
上辈子睡都睡过了,全身上下她哪里没见过,有什么不能看的。
楚棠一惊:“奴不敢。”
他眼中被逼出泪光,茫然无措地看了圈四周。
他不明白,为什么主上这么好的人,还是要来羞辱他。
楚棠绝望地背过身,企图遮掩住最后的尊严,手指哆哆嗦嗦地摸上腰间玉带,狠下心一扯,腰带掉落衣袍散开,再一动露出半个肩膀。
楚棠的手顿住,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主上,能不能不看……”楚棠崩溃了,“奴身子丑陋,怕惊着主上,污了您的眼。”
高风唬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蹲到楚棠身前,为他拢好衣襟,重新圈好腰带,抬手拭去他脸颊的泪珠:“怎么还哭上了?好了好了,以后你不喜欢的事就告诉我,我又不会为难你,不可以再说这种自伤的话了。”
“多谢主上。”
楚棠下意识抱住自己小臂,整个人虚脱般跪坐在地上,劫后余生,他脸上却没有庆幸,而是种说不出来的木然。
“不看就不看。”高凤将药盒放到楚棠衣袖里,“这是祛除疤痕的膏子,我自己找的古方配制的,比香药房的效果好,你拿回去用。”
秦芳带着公文书信走进殿中,一眼就看见自家殿下和楚棠靠在一起,小郎君正哀哀苦求。
秦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上眼,转身就走。心中暗自腹诽,好歹去床上啊殿下,太不怜香惜玉了,大冷的天地上多凉呐。
出了殿门,正遇到来送膳食的侍女。
“咦,秦将军怎么出来了?”
秦芳打了个哈哈:“那个,殿下现在可能还不太饿,要不,咱们先吃点?”
为首的侍女阿梨笑道:“我看,是秦将军你饿了吧。你同殿下一道用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何必还要麻烦一趟。”
阿梨说着就要拉着秦芳往里走。
“哎哎,不能进去。”
“我们是殿下贴身侍女,殿下沐浴都在旁伺候,有什么不能进的。”
秦芳又被拉回殿中,赶紧以手遮脸,等待侍女们的惊呼声。过了半天,无事发生,秦芳悄悄将手指分开条缝偷瞄了一眼。
便见高凤端坐在桌边,正儿八经吃饭,脸上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的慌张。
不由唏嘘:殿下就是殿下,大风大浪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城府绝非常人可比。
再看楚棠,侍立在高凤身边,眼睫濡湿,脸上也带着可疑的红晕,明显就是被欺负过的样子。
阿梨她们都患了眼疾怎的,这都看不出来,还在那慢条斯理的摆盘儿,不觉得唐突么!
秦芳冲着阿梨使眼色,想把人叫出去。
“秦芳,你在那里挤眉弄眼干什么呢,过来坐,一起吃饭。”高凤见她跟只大耗子似鬼鬼祟祟,无语道。
“咳咳......”秦芳干咳了两声,“不用不用,属下刚用过膳了。”
阿梨把一碟荔枝酿虾仁摆到高凤面前,转头对秦芳道:“秦将军今日怎么怪怪的,刚还喊饿,怎么一见到殿下就饱了?”
秦芳:“......”
高凤道:“用过了也再吃些,我有事跟你商量。”
秦芳只好走过去,坐到高凤对面。阿梨带着侍女退下,屋里只剩了高凤、秦芳、楚棠三人。
秦芳如坐针毡,恨不得跟阿梨她们一道走,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这里没外人,楚棠你也坐,陪我吃饭。”高凤温声让楚棠坐在身边,将荔枝酿虾仁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
秦芳心中冷笑,谁说没外人,她就是外人,人家两口子吃饭她在一边坐着,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这厢那拿自己当“孔明灯”,没成想还有比她更谦虚的,楚棠站在那里八风不动:“主上您和秦将军有要事相商,奴一届下人,不能窥探军机,还是先行告退。”
秦芳:“......”
哈,这饭没法吃了!
高凤忽然想起在长寿宫中,永嘉帝宠爱惠湘君的情形,于是有样学样,拉起楚棠的手,将人按再座位上,摆出一副昏君做派:“哎,能有什么事是楚郎不能听的,以后本王做什么都不会瞒你。”
而后面向秦芳:“秦将军,军中有什么要务,讲来。”
秦芳都懵了:“......”
讲啥?不过是胶东属地管事的来送节礼,哪有什么军中要务。亲爹嘞,现在编还来得及吗?
“啊,那个......按制,各地藩王要进京朝贺,算日子这两日便到了。”秦芳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不算事儿的事。
“到了就到了呗,自有礼部和陛下操心,关本王什么事。”高凤皱眉,对秦芳的回答不甚满意,“你把那个各地城防、兵力部署,还有咱们有多少产业,每年多少营收,都说说。”
“......”殿下疯了!
秦芳满脑子飘过的就这一句话,自己手里有多少兵,多少钱,殿下她老人家不比谁都清楚,巴巴的让她再说一遍是要干嘛,分明就是说给楚棠听啊。
就跟城中纨绔见了小郎君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家底搬出来显摆,就为了看一看小郎君眼中的倾慕之情。
呸,没出息。
不对,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殿下让说的,何止是家底,这是军中机密!万一这宝簪新来的小奴隶通敌,让宝簪余孽和党项联合起来,她们高殷就得让人包了饺子。
有什么大病!
今儿就是打死她也不能说。
高凤见楚棠从刚才就讷讷地不说话,知道自己刚才把他吓着了,迫切想聊点什么哄一哄,结果等了半天秦芳也不说话了。
高凤被晾在那里,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两人闷头干饭,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养生之道。
楚棠不敢吃别的菜,只盯着面前那盘荔枝酿虾仁。
“楚棠。”指望秦英不成,高凤只好自己上阵。
“奴在。”吃了太多荔枝,楚棠一开口,呵出甜腻的气息。
高凤心头一悸,也拿筷子夹了一颗荔枝,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任由清甜的汁液在口腔中炸开。
“昨儿说要给你找个教习,想要什么样的?”高凤随口问道。
楚棠果然眸中一亮,呆滞的脸上也有了些生气:“但凭主上安排,奴感激不尽,一定用心学。”
“只是我事务繁忙,不然可以亲自教你。”高凤颇为遗憾道。
“不敢劳动主上,只需在府中找个读过书的小侍,闲了教奴识几个字就好。”楚棠眼中充满希翼。
读书识字,是楚棠从不敢奢望的事情。以前在宝簪,只有贵人主子家的公子才可以读书,与女子读书的地方分开,单聘了有学问的教习。
他曾经做完工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去公子们读书的书院外偷听。被管事抓到不由分说就是一顿鞭子:小贱奴才,你们想反了天不成。
管事说,不能让这些下奴识字,识了字就生反骨,蠢笨无知才能听话。
从此,楚棠再没敢去偷听过,也确实像管事希望的,长成了蠢笨无知的模样。
但楚棠永远记得,那天听到先生讲的字:人。
一撇一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先生说:“人之初,性本善。”
底下的贵人公子跟着摇头晃脑:“人之初,性本善。”
“呸!都是放屁!”楚棠在心里评价。
“万不可马虎,若是教习找得不好,会把人教歪了。”她可不希望找来的人教楚棠学什么《男则》、《男诫》,把人教得只会三从四德,这些楚棠根本不用学,上辈子就可以直接可以做旁人的祖师了。
高凤不要楚棠这样,她要楚棠读过大千世界,看过万水千山,然后还是要在她身边非她不可,不再为了愚忠,只是因为喜欢。
所以她得找一个学识渊博眼界够高又虚怀若谷的教习。
可放眼梁州,这样的男子可不好找。
秦芳见高凤为难,思量道:“属下倒是想起这么个人。”
“刚才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这会儿又想起来了?说吧,是谁。”高凤给楚棠盛了碗汤,口中对秦芳道,“可别是那些世族家的主夫,我听到他们说话就头疼。”
“殿下哪里话,人家世家主夫整日相妻教女,哪有功夫给人当教习。属下说的,是文人清流郭岁云郭大人的夫郎薛之琪。她们家公子郭琳与楚郎君年纪相仿,请过府来也有个伴儿。”秦芳说道郭琳,嘴角止不住上扬。
高凤一眼看出猫腻:“郭琳?是那个你每次回来都去拜访,但每次都吃闭门羹的郎君?”
“没有,十次中也有那么两三次是能见到的。”秦芳挠了挠头,“他就是太害羞了。重点是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跟着他外祖母在外跑船经商,多次出海,去过天竺、真腊、暹罗、三佛齐好多国家,见识广博,为人爽朗。”
“既如此,我便把这个好差事教给你,先让你去郭府送拜帖,如何啊?”高凤笑吟吟看着她。
“哎,得令!”秦芳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向高凤一拱手:“属下这就去办!”说话间人已经一溜烟跑了。
楚棠见高凤竟要给他请一位身份如此尊贵的教习,有些紧张:“郭大人位高权重,她家夫郎想必不是那么好请的,更何况是请来教我,别让秦大人白跑一趟。”
“他若不同意,本王亲自去请,你不必担心。”
“主上,其实......”楚棠想说,开始只是启蒙,不必请学问高深的人来。
“但是......”高凤打断他的话,侧过身,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你拿什么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