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氏不知宋岚玉心中所想,伤心不住的间隙,忽而拧眉有了丝疑虑。
“阿玉,你老实告诉爹爹,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宋岚玉眸光微闪,无意识的将软枕扒拉出了几道折痕,“爹爹,是岚玉一时疏忽,这才险些坠的崖。”
“一时疏忽”,宋林氏重复话,面色愈发凝重。
管家当即步上前,将方才女侍打听来的情况,细细在宋林氏耳边交代。
屋子里,空气诡异的寂静了一瞬。
宋林氏面色徒然青了些,捏着帕子,挥退管家,“阿玉,那崖上的吊桥绳索,乃是遭人割断,并非什么意外。”
遭人割断。
宋岚玉眸底涟漪平息,抿唇,牙关微紧,“爹爹,岚玉明白您的意思,但那时您没亲眼所见,他的境况有多危险,没人会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阿玉,人心险恶,这京城从来没有真正能太平的地方”,想起宫里那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宋林氏眸子微黯,很多话没法宣之于口,只得隐晦道,“仔细些终究没错,阿玉。”
“爹爹,此事岚玉会暗中留意。”
宋岚玉低眸,眉目间隐约划过丝凛色。
屋子外,竹林间的一道黑影快速掠过。
两列身批甲胄的金吾卫面色肃然,每踏出一步,腰佩上的攒丝革带便会与金戟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在为首一身紫袍官员的率领下,穿行过翠竹林,正往屋舍而来。
宋岚玉隐约察觉动静,侧眸,望向支开一半的窗棂,蹙起眉心,“金吾卫,她们来做什么。”
宋林氏心头咯噔一声,侧身,疾步走近窗前,将约莫二十人气势肃杀的身影看进眼底,“阿玉,来者不善,你一会儿莫要插手她们的事。”
“爹爹,金吾卫是陛下御前近侍,您为何……”
宋岚玉凝着宋林氏神情,有些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刘帝的人,与宋府有什么相干,爹爹为何这般防着,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不成?
宋岚玉微微凝思,听着已经近到门口的脚步声,将话咽下。
紫袍官员在门口顿了脚步,微抬下巴,左右一移,示意金吾卫散开,自己撩了袍子下摆,进到内室。
欠身略施了薄礼,抬眸,一对眼睛带着莫名的打量,直直盯向宋岚玉,“不知宋女君伤势如何,陛下特意下旨命本官来探望宋女君,顺道将那位害得宋女君受伤的罪魁,带回刑部法办。”
“多谢陛下圣恩,岚玉无甚大碍”,宋岚玉记着宋林氏的叮嘱,扶着管家上前搀扶的手,勉强作了一揖。
紫袍官员带了些笑,长长的细眉,在官帽下徒然显得刻薄了几分,“宋女君无事,本官差事就了了一半,不知在场哪位是沐家郎君?”
“沐家?”
宋林氏看了眼自己女儿,微微一笑,“大人说笑,这是女君寝房,怎会有郎君到此,大人不如去别处寻寻,或许会有收获。”
“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紫袍官员作势揖手,借着起身间隙,侧了眼宋岚玉,“宋女君,陛下说了,她定然不会放过伤你之人,还请宋女君好生养伤,莫要劳神才好。”
话说完,有礼有节的退出了门外。
宋岚玉拧起眉,眸底一丝困惑转瞬即逝。
宋林氏捏着帕子,手心都冒了汗,听着动静走远,这才舒出口气,告诫般的说道,“阿玉,此事你不许掺和,无论如何,宋家不能插手官府之事。”
宋岚玉坐了下来,倚着软枕,含眸淡笑,“爹爹,陛下捉拿割断吊桥绳索的真凶,乃是出于对宋府的照料,岚玉怎会横加干预?爹爹多虑了。”
宋林氏欣慰的浮起笑,正要张口。
宋岚玉却是抿直唇角,又道,“可是爹爹,此事仅过去一夜而已,知晓的也不过寥寥几人,陛下身在皇宫,如何对清净寺之事了如指掌,岚玉倒是无从得知,但方才那位大人,似乎意思却是冲着岚玉来的。”
年芳才及十八的女君,眉眼灼然清艳,红唇轻启,打了宋林氏一个措手不及。
自己的女儿显然有所怀疑,话里话外,有了股试探之意。
宋林氏不自然的小小后退了一步,虎母无犬女,这事虽瞒不了一世,可依她当下的心性,若得知真相,迟早得捅破天,坏了她娘生前布置。
宋林氏眼底浮起抹慌乱,笑容略僵,“阿玉,沐家小郎若是清白,自是无恙,便是拿了他,与你也无半分干系,那位大人不过是言辞有失罢了。”
窗外几株翠竹随着轻风,竹叶微微摆动,光隙间,细影碎碎,浅淡相宜。
宋岚玉轻轻应了声,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抿唇沉默下来。
管家看了眼两人光景,自觉将端上来的汤药搁下,退了下去,循着金吾卫的去向,跟上去察看。
金吾卫耳聪目明,功夫高深,早早便知有人尾随,却是没喝退她的跟随。
过了一处拱形院门,紫袍官员从袖中掏出卷轴,打开画像对照一眼,两指微抬,示意。
金吾卫便轻颔首,径直冲着一对主仆而去。
小竹子双臂大张拦在沐笙若身前,两腿颤颤,一双布满畏惧的眼,傻傻的盯住近到跟前的高大兵士。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放肆!”
金吾卫要抓的,无人敢置喙,一个小侍子,也敢插嘴,阻拦办案,属实找死!
一声大喝,杀意汹汹,金戟折射着刺目阳光,直刺而来,当即吓的小侍子跪倒在了地上。
沐笙若面色微白,眼见锋利雪亮的戟刃,劈将下来,竟是下意识挺身挡了上去。
金戟沉沉,去势不减,一瞬就要血色飞溅。
一柄飞剑横插直撞,铿锵一声,生生将金吾卫震退了一步。
紫袍官员惊骇一瞬,瞪大眼,逆着日光望去,只见一片雪衣划过,长廊间的阶梯上,已无踪影。
举戟的金吾卫跟着目视一瞬,手心发颤,红意一片,轰然有了丝忌惮,看眼闭目,脆弱的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倒下的小郎君,哼了声气,退后了步。
紫袍官员额上浮着层浅汗,一挥袖,“还不快将人押下!”
沐笙若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死里逃生,赶忙拉起地上瘫坐的小侍子,跪了下来,“大人,我一小郎,从未触犯刑律,大人可是弄错了。”
“休要胡言,此乃陛下金口玉言,岂会弄错!你还是留着去刑部,老实交代吧。”
紫袍官员横眉竖目,扫了眼廊下来往的几名香客,急急出声喝止。
一个眼色,金吾卫举戟拄了下地面,沉闷的声响,顿时吓退渐渐围观而来的民众。
甲胄闪着华光,再次有了威严。
一金吾卫踏步上前,拿锁链圈了正有些愣神的小郎君细腕,将人拽了起来。
小竹子此时已经吓傻,眼大大的睁着。
金吾卫们显然意不在他,径直略了过去,随着紫袍官员而去。
长廊一侧石垣,气血虚弱的女君披着雪色鹤云披风,捂着唇,闷声咳出了一滩血,全然渗透指尖,滴落在膝弯处的裳面上,溅起朵朵红梅。
身侧,俆太医掏出银针,唉声叹气的蹲了下来,牵过她的指尖,一针针的扎在她腕上。
“何苦呢。”
“陛下此举蹊跷,我不能由着无辜之人,因我……咳咳,受到牵累。”
宋岚玉眸底浮上丝执拗,“我不能。”
“可是宋主君有言在先,你方才所为,旁人分辨不出,你自家的管家却是看得明白,你借着我的名义,支开他,怕是瞒不了他多久,一会儿可想好如何向宋主君交代?”
俆太医垂眸收回银针,又是一阵叹息,“宋女君,老朽算是看出来了,你这阳奉阴违的本事,可是打小便没收敛,也不知,宋主君要是知道你背地里,偷偷习武的事,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爹爹迟早得知道,我何须为了这个伤神。”
宋岚玉靠着墙,缓缓站起,将披风扯开,扔在地上,蹙了眉心,“俆太医,你还是想想,怎么替我圆过眼下这个谎吧。”
“救人也是好事,老实交代,也没啥可指摘的,何必费这个心思。”
俆太医背了身,轻哼气,“老朽回回都替你瞒着,这几时是个头。”
“那便不瞒,总归俆太医是已经还清我母亲对你的恩情,如今不肯相助,也是人之常情,岚玉告辞。”
宋岚玉微微揖手,面色淡漠了些。
俆太医转过身,一把拦下,“不,你这么说,老朽哪还有脸,好意思拒绝。”
宋岚玉眸底划过丝轻笑,“那便照旧例。”
“你总顶着别人的名头,也不怕好事也被别人占了去”,俆太医抿唇,算是妥协了下来。
“好事?”
看着走远的一行金吾卫,宋岚玉眸光微淡,“京城里,谁都能出风头,唯独我不能。”
沐笙若走在金吾卫的包围圈里,听着耳旁悠悠风声,仿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朝假山张望。
冥冥之中,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
沐笙若奇迹般的看到宋岚玉竟然对着他有了丝忧心的情绪,那眸色带着莫名的关切,遥遥望着这处。
她是在担心他。
沐笙若匆匆低眸,怕被周围的金吾卫察觉异样,竖着微微泛红的耳尖,心底的害怕悄悄散了些。
宋岚玉心有所觉,眉微微压了下来,爹爹隐瞒的事,究竟与这有什么干系,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生怕她知道的模样。
刘帝又为何要拿沐家小郎开刀?
宋岚玉沉思不定,有些陌生的情绪升了上来,仿佛有什么要失去一般的,徒然有了丝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