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昔雀抱着怀中的布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的恶语讽刺如一把尖刀刺进了她的心口,她又疼又气又委屈。
不是这样的,事情不该这样,他也不该这样。
她退后的这小小的一步,惹恼了凌昱珩,他冷着一张脸,不断朝她逼近,直至她的后背抵上巷口第一户人家的外墙,再无路可逃。
文昔雀不安地四下环顾,试图寻找空隙从他的围堵中逃走。
当年的分别,她有愧,有不得已,而导致那种结局的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他的安危和未来,她是亏欠了他,可这份亏欠还远没有到她必须要忍受他所有的谩骂和侮辱。
在他眼里,她已经是个恶劣不堪的女人了,那她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了,文昔雀微微转过身,准备跑路,她刚跨出一步,一只健壮有力的臂膀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后肩膀被人擒拿住,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压在墙上。
凌昱珩眸中染上了怒火,阴鸷无比地盯着她,“跑?别给我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肩膀被抓得生疼,文昔雀无暇顾及,因为眼前这个浑身戾气、玉面修罗般的男人更令她心惊,他看她的眼神,好似是要将她剥皮拆骨、生吞入腹。
这还是她认识的凌郎吗?
文昔雀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完整地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将军误会了,昨日我是在给父亲买药的途中,不慎被敬仰将军的人群推了出去,仅仅是一个意外,民女不敢对威名远播的镇远大将军有任何一丝非分之想。”
她言辞有礼,姿态也放得低,再恭敬不过了,如果忽略她不屈不挠的眼神的话。
凌昱珩脸色铁青,他捏着她的下巴,冷笑道:“口是心非,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能瞒过本将军?真要不敢,你会恰巧倒在本将军的马前?”
说着,他低下了头,缓缓凑近了她。
呼吸相融,他却没有停止,继续在靠近,文昔雀看着眼前放大的英气十足的俊容,脑中闪过不好的念头,他该不会是要……
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巷口,简直孟浪无礼。
她顾不得怀中的布料了,伸手挡住了他的嘴,掌心处接触的是不属于她的温度。
“放肆,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起开。”
文家是市耕读世家,她自幼跟随父亲读书习字,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有失礼节的事,他这是在玩弄、践踏她。
可她怎么可能是驰骋沙场的将军的对手,尤其他还对她充满了恶意,她严肃的话语一说出口,随即被他单手捉住了两手的手腕,按在了她头顶的墙上。
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姿态,文昔雀羞愤不已,她低着头,生怕有让人路过,看到了她此番不雅之态。
她越是觉得难堪,凌昱珩的脸色却越是变好了,“说话客气点,眼神卑微点,本将军说过了,更喜欢贱一点的女人。”
文昔雀整个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反抗也是无果,遭到他如此对待,她喉咙堵得慌,斥责的话说不出口,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她知道她无力跟他抗衡,她也无法屈服,无法放下她的傲气。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紧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祈祷着不要有人经过,不要令她在人前颜面尽失。
好在凌昱珩没有别的举动了,他似乎很满意她这如案板上的鱼肉一样能被任意宰割的样子,他轻笑一声道:“穿得如此寒酸,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看到你过得不好,本将军就安心了。”
说完,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文昔雀因他粗鲁的动作和伤人的言语早没了气力,她站不住身,沿着墙壁,瘫软地坐倒在地上。
凌昱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用施舍的语气对她说道:“城东问月巷进去的第一座府邸是本将军的私宅,勾引人的时候,记得穿华丽点,本将军不喜欢素净的。”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扬长而去。
衣裙染尘,神色狼狈,文昔雀颓丧地倚着墙。
不是,她不是,他误解了她。
她不是攀权附势、自甘下贱之人,也不是别有用心、水性杨花之辈,他本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如今他却用轻贱的言语、孟浪的行为来侮辱她。
内心刺痛,她强忍着泪水夺眶而出,这比她预想的最差的结果还要差。
地上散落的布料和针线也沾染了灰尘,她泪眼朦胧地收拾着散落的物件,手忙脚乱地将布料上的灰尘拍掉。
已经伤了心了,不能再损了布料搭进去银子了,生活依旧继续,没有他的日子,她早已习惯。
再起身时,东西收拾好了,泪水也止住了。
她看了一眼凌昱珩离开的方向,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句:“混账王八蛋。”
肩膀上的痛意提醒着她,他是镇远大将军,不是宠她疼她在乎她的凌郎。
文昔雀一路小跑回到了平昔书肆,一回家就惊动了文徵元。
“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文徵元见不得她这样,一下就心疼了,字也不写了,搁下笔就上前去关心她。
手里抱着的布料被文徵元强势地接了过去,文昔雀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是被风沙迷了眼。”
她不会再跟“镇远大将军”有任何瓜葛了,没必要让她父亲多操一份心。
“对了,爹不是说要请媒婆吗,她什么时候来?”
四年,够久了,她该放过自己了,物是人非,沉湎过去,不过伤人伤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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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前厅宾客云集,道贺声不绝于耳,而被恭贺的正主镇远将军却迟迟不见人影。
后院内厅中,侯夫人韩氏端坐于上座,脸上浮现不耐和焦急,她怒斥李管家:“大少爷去哪里,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人?”
凌昱珩打了个极漂亮的仗,困扰大胤朝三代帝王的準国被灭,当今圣上龙心大悦,连带着靖安侯府在兴京一时间也风光无比。
也正因为如此,四年前凌昱珩世子之位被废一事再次摆上了台面,靖安侯世子从侯夫人的大儿子换成她的二儿子,侯爷亲自请旨,皇上批准,办事流程上没有任何问题,然她的大儿子凌昱珩凯旋回京,战功赫赫,曾经废立世子的责任就得有人来承担。
皇上是不可能错的,那错的就只有靖安侯了。
为了向皇上证明靖安侯府“知错”,靖安侯夫妇便办了这么庆功宴,向京城众人展示,侯府内部是团结一心的。
但就在这等关键时候,凌昱珩人不见了踪影,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脸了吗?
李管家身为侯夫人的心腹,对侯府唯命是从,自然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侯夫人,战战兢兢地回道:“派了府上的护卫暗中跟着大少爷,大少爷他武艺不俗,护卫们没跟几步就被发现了,接着大少爷就不知所踪了,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四处找寻了。”
事情李管家尽心尽力地去办了,谁料离家四年的大少爷变得如此厉害了,他还特意让侯府的精锐护卫私下跟踪,竟然刚出侯府就被发现了。
侯夫人不悦,见不到她大儿子,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了,她拍着桌子责问:“既然找了,怎么一上午都不见他人,外头世家和官员们都等着给他祝贺,再寻不到人,你去跟客人解释?”
李管家也是不知所粗,他扑通就跪下了,“夫人恕罪,各处都找了,大少爷以前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人。”
一听这话,侯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问:“学林巷找过吗?”
李管家恍然,立马说道:“属下这就亲自去。”
他匆匆离去后,侯夫人心烦意乱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送到嘴边,还没喝就又放了下来。
不行,有那个女人在,终归是个隐。
四年前就闹得侯府家宅不宁,她大儿子离家出走,四年后,他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兴许又会闹出别的什么事情来。
为了靖安侯府,得把文家父女俩赶出京城,方能安心。
侯夫人思索着解决办法,有了四年前的教训,这次她不能再明着跟大儿子正面起冲突,得用隐晦的手段,解决阻碍侯府未来的心头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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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京城郊外驻扎的定远大营,校场上,鼓声擂擂,士兵们气势如虹,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副将褚绍和军师安世钦本来在检阅士兵,在见到回营的凌昱珩时,两人都很惊讶。
褚绍把操练士兵的活交给他的亲信,和安世钦对视一眼,一起走进了将军大帐。
“今天侯府不是设宴庆贺你荣升大将军吗?你怎么回来了?”
褚绍和安世钦都不是京城人士,对靖安侯府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们的将军曾经当过世子。
凌昱珩随意翻阅着案桌上的书籍,冷哼道:“那些恭维奉承的假模假样的面孔,看着恶心。”
他放弃世子之位,落魄后,人人都恨不得来踩他一脚,现如今他风光了,一个个又上赶着来巴结他,尽是些令人作呕的小人行径。
眼前浮现一人的身影,他心中不忿,一拳砸向了案桌。
“诶,你气他们,砸咱们的桌子做什么?这笔损失费得从将军您的军饷里扣。”
军师安世钦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