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文听了解无忧之言,冷哼一声,随即慨然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无忧少侠,普通百姓并非你这样的武学高手,他们面对战争时,无力反抗,只能在屠刀之下任人宰割,轻易就将百姓推入战火无意义将他们的性命置于油锅之中,此举怎称得上仁德?至于你被追杀之事,少年人平日里行事不周,结个把仇怨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解无忧歪了歪头,嘴角似笑非笑:“诗是好诗,可惜老伯你的立场有问题,所以回答尽是些答非所问。”
方仲文板着脸喝道:“竖子,此处尚无你口无遮拦之地!”
被人指着鼻子骂的解无忧似乎看出了是什么,耸了耸肩,居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好吧好吧,谁让我这种人一向尊老爱幼呢。”然后便闭嘴不再开口了。
但是其他人可不会闭上嘴,方仲文虽然说得话很大义凛然,却又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解无忧败下阵来,很快便有其他人再上场了。
几番争论下来,渐渐地,居然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进来,慢慢的,大家的观念也越来越贴近,越来越契合,最后竟然统一一致,清晰的划分为两派。
一派自是方仲文这边的反战派,但除了几名老成持重或者别有心思的臣子外,并未形成什么有效的凝聚力,理念涣散又站不住脚,几乎全靠方仲文一人独木而支。
而另一派则是主战派,且这一派占据近乎九成多的人。可能其中原本也有两边倒的墙头草或者没什么概念的中立者,但在辩论之下,这些人听进了辩证双方的讲述,便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一来,主战派大获全胜,整个春国后续的国策方向就这样定了下来。至于后续具体的方针内容和执行方式,则是赫连宗衍与百官的事情了,这些是不可能拿到这种宴会上来讨论的。
直到此时,赫连修才明白他家无忧哥哥为什么突然示弱,偃旗息鼓不再继续了。
这,这根本就是父王和方仲文先生唱的一出戏嘛。
赫连宗衍对春国的掌控力的确很高,但是一个国家并不是一直都只有一种声音的,每个人的想法皆不同,每个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选择和立场,所以若是赫连宗衍强势提出主战的国策,无论这条国策的正确与否,都会有站出来为了反驳而反驳的人,并且这些人可能人数还不少。
于是才有今天这场走反对者的路,让反对者无路可走的大戏,更是一箭双雕,煽动了那些原本中立且稀里糊涂的人,最终让春国上下彻底只有一个声音,不再存在内忧,也有了真正席卷天下的先决条件。
赫连修看了一眼解无忧,目光含笑,又有一点点的无奈。他家无忧哥哥这不是挺聪明的,比他更快的觉察到了这场大戏背后的隐情。如此敏感聪慧,却一直表现的直白豪爽,心不惹尘,这就是刀客吗?
宴会最后圆满结束,赫连修既然已经封了太子,那必然不能入以前那样长居于儒门,亦不好像幼时那般和王后一起住在沧海月明,所以按照惯例,在王宫之外不远处,尘封多年的太子府又重新被启用了。
这座太子府,曾经的赫连宗衍甚至上任国主赫连鸿都曾住过,如今轮到赫连修,他也要像他的父王与阿爷那样,按部就班的一步步走来。
时间太晚了,赫连修不想让来参加大典的师门之人还要到外头住客栈,自是安排他们住进了太子府,不过因为他才刚刚回来,过去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培养人手,所以太子府中的侍从皆是王后安排的。
别看王后好似想法奇特,又随心所欲了些,但该做的事情却从未出过差错,该操心的人也从未有过疏漏。
一行人劳心劳力的一整天,自是没什么心思再忙什么,皆早早歇下不提。
反倒是几日赶路一直不曾睡觉的解无忧,找上了赫连修。
赫连修一见到解无忧跑来,便无奈的说道:“无忧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药这种事儿,不需要你总是亲自看护啦。天柱山一行如此耗费心力精力,你早点休息调养才是正理。”
解无忧心下暗道,你这身为气运之子却半途夭折的倒霉运气,可不敢让你一个人吃这最后一粒冰灵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将人拉上了床榻,说:“我看着比较放心。”
赫连修见旁边几个贴身侍从皆目瞪口呆欲言又止的样子,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与无忧哥哥要练功,无论有何事,在我们出来之前,皆不可让人靠近。”
这时一名年纪稍微成熟一点的侍女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说:“殿下,若是练功,府中有静室。”
赫连修微微一笑,脾气很好的说:“你们下去吧。”
不过语气已经不比之前那么和善温和了。
王宫之中出来的侍从怎可能不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收起所有情绪,躬身退出离开了。
“嘛,小修你现在太子的威仪是越来越明显了。”解无忧并不在意那些甲乙丙丁,这些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摆设,他向来过眼不过心。
赫连修在床榻上盘膝坐好,看着靠在床沿上的解无忧说:“我常年在儒门求学,所以并未培养贴身心腹,尽管府上的侍从皆是母后调教出来的,亦是有些不顺手。”
“也许可以直接从儒门常年照顾你的那几个中挑些收进来。那些人你都熟悉了,应该会用的比较顺手。”解无忧说。
赫连修摇了摇头:“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他们毕竟是儒门的人。好了,这些话题以后再聊吧,现在我先把药吃了。”说完,他从玉盒中拿出那一粒冰灵丹,毫不犹豫的服下。
很快,丹药便起了效用,赫连修先是体内真气暴涨,短暂的打通了那些闭塞的经脉,整个人都有些通透舒爽的快感,尽管被逼得出了一身汗,却很舒服。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随即就有寒气自腹脏向外游走,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被冰冻包裹住的冷冻感。
与此同时,原本的热汗渐渐被寒气冻凝,在赫连修的皮肤表面形成一层白撒撒的霜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具坐在冰天雪地中的冰雕。
这种情况需要持续很久,解无忧见状,随手拿起床榻上的棉被,将小孩儿裹住,然后以内力烘热里面,让赫连修能感受到一些热量,从而好过一点。
过了大概三个时辰,天都快亮了,赫连修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解无忧靠着床架睡着的样子,不过即使睡着了,下意识里,解无忧依旧在源源不断的给棉被提供着内力,以保持被窝中的温度。
什么嘛,自己都累成这个样子了,还来这一套!赫连修既感动,又对这样毫不顾忌自身的无忧哥哥心疼无奈。
说实话,他父王和母后虽爱他,却并不如无忧哥哥表达的这样直白,师傅师伯师叔师兄也爱他,可同样不如无忧哥哥表现的如此贴心贴肺的好。
有时候赫连修也不明白,为什么无忧哥哥会如此爱重他,自己能对得起这份好吗?但是这种沉重感在面对无忧哥哥时,却又会悉数消失的精光光,赫连修连想都想不起来。
“无忧哥哥,合该是我捡到的你。”扯开有些热的被子,赫连修盯着解无忧的睡颜,心满意足的说。
“什么捡到不捡到,不是我捡到你的吗?”解无忧睁猛然睁开眼反问。
“无忧哥哥,你怎么醒了?”
“被你这么盯着,又不是死人。”解无忧看了赫连修几眼,随即又扯过他的右手号脉,满意的说:“不错不错,如今功德圆满,我可终于不用再去天柱山那鸟地方受罪了。困死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嗯。我会让侍从不要打搅你休息的,今日无事,无忧哥哥你可以多睡一段时间。”
“啰嗦。”解无忧推开房门,转身离开,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突然回头说:“小修,可别忘记你的谢礼。”
“是是是,忘了什么也忘不掉给无忧哥哥你的酒。”
“要不你问问你母后,那种南国的佳酿可还有存货?”
闻此言,赫连修终于忍不住把刚才感动不已的情绪全丢出了脑袋,道:“无忧哥哥,你可快点回去吧。放心,你要什么酒我都能帮你找来,可是一天能喝多少,就看师傅能放任你几分了,到时候别找我求情。”
解无忧这才耸耸肩,伸了个懒腰:“我一定要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就要有美酒佳酿堆在床头。到时候,门主必定不在这儿了。”
赫连修面无表情的说:“无忧哥哥,醒醒,我虽封为太子,无需再住儒门,可是在儒门的学习并不能就此暂停,所以师傅会暂居太子府,有需要或者有事才会离开。”
解无忧伸懒腰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柳文彦这老小子什么都好,就是闲事儿管的太宽!
不喝酒,不喝酒的刀客还叫刀客吗?!
那叫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