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张大毛被解无忧葬在了永春江边那间茅草屋之后。
坟茔是解无忧亲自挖的,墓碑是他亲自买石材刻的,祭品也是他再对永春江的鱼动了手。
相遇一场,解无忧独自一人送这位做饭手艺很不错的刀法宗师彻底在此安眠。
原本赫连修想陪同的,不过解无忧想起张大毛那问及儒门之人时欲言又止的态度,最后拒绝了。
“大毛啊大毛,以后可就只有那把狗屠会陪着你了。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呢,打不过就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依旧对刀宗不知逃命硬杠对面围攻之事耿耿于怀,解无忧蹲在张大毛的坟前絮叨着。
江风随着夜晚的降临,越来越浓烈,吹的衣袖秫秫翻飞,解无忧整理好坟前的香烛与祭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
一代宗师,寂寂无名的葬于普通的村落之中,虽有憾恨,但未必不是落叶归根的善终结局。
江湖人,客死异乡、无人收尸之事太常见了,所有步入这个世界的人,也都早已做好随时迎来人生结局的觉悟。
解无忧亦是如此。
快意恩仇是痛快,但,是要付出代价的。
解无忧从来都很清醒,他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活。
吴老板颤抖着手,将那女子的尸体丢在了地上。
他是个商人,从未杀过人,这次亲自动手,不过是被逼无奈。
地上一共两具尸体。
一位是年过五旬的老者,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衣,满脸黝黑,手上长满老茧,胡须和头发已经很是花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辛苦劳作的痕迹。
另一具尸体便是刚刚被吴老板掐住脖子扼死的年轻姑娘。即使死状恐怖,也难掩其村姑装扮下的美丽。
这是一对父女,还是一对脾气很像、都很不识相的父女。
吴老板本是临知人,做的是布匹生意,不过大头都在丝绸上。
春国四季如春,盛行穿丝衣,至于布衣麻衣,皆是最穷最底层的贱民才会去买的东西。那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有道是‘临知丝织甲天下’,临知的丝织美名远扬,远销各国,就连王宫中的贡品,也都是采买的临知出产的丝绸。
而吴老板便是临知数一数二的丝绸大商户吴家本代的掌舵人,吴为庸。
丝绸生意,就靠两样。
一是生丝,二是织工。
临知吴家养着数千的纺织老手,圈了临知以及其周围郡县近七成的桑田,一直都像巨无霸一般,盘踞在临知。即使是临知的封君,能在临知吃多少,都得看吴家的脸色。
正是这样的巨贾,才会诞生出通过扶持昆王、在春国贵族之中找到属于吴家高位的野心。
而死在地上的这对父女,不过是运气不错、但愚蠢又天真的绊脚石罢了。
这对父女本是临知的蚕农,家中有几亩祖上传下来的桑田,平日里以养蚕缫丝为生。
不过这女儿不仅生的好看,还有一双巧手,缫丝织布皆拿手,是临知有名的织娘。便是她在不久前发明了一种新织法,能织出一种半透明、近乎毫无重量的素纱!
此物一出,立即风靡整个临知,更有文人雅客做诗赋曰:云薄衣初卷,蝉飞翼似轻。春帐倚轻容,罗素亦风惊。
于是,这素纱被冠以‘轻容’‘蝉翼’之名,仅一匹便让众多闻讯赶来的大商客纷纷解囊,最后居然卖出了万金的高价。
出万金买下轻容纱的,便是吴为庸。
当然,他花这么多钱,既不是送予妻妾讨欢心,亦不只是想力压众人炫富。
他可是个合格的商人。
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要有成倍的回报,才能对得起那些花出去的钱。
没错,他想破解这种丝织工艺,顺便接触接触这对父女。
若是工艺无法破解,从原主手里拿到工艺,也是一种方法。
这就叫深谋远虑,已备万全。
但这些乍然骤富的贱民什么都不懂,并没有接受他伸出的善意之手,更是严词拒绝了他欲纳此女为妾的提议。
其实他能理解,换做是他,自己掌握了聚敛钱财的源头,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可若丝绸买卖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哪里还有他吴家什么事。
想处理这对父女并不困难,县官不如现管,在临知,他吴家就是这方土地的天!
所以,那位父亲先是因偷盗罪入了大牢,卖轻容蝉翼纱的万金以及家传的桑田等家底,皆被拿来赎身彻底榨干了。
好不容易父女团圆,却发现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了。想再卖手艺谋生时,才知道,两人已被吴家封杀,别说买他们织出的绫罗绸缎,就连生丝都没人敢再卖予他们。
就这样,明明是养蚕缫丝的老手,更有一神技傍身,但他们依旧没办法养活自己。
父女两人自是知道,这是吴家逼迫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夺取轻容纱的织造工艺。面对吴家在临知的一手遮天,他们硬气的不肯服输,知道在临知没办法拿吴家怎么样,便宁愿一路讨饭讨到天荒城,想告御状。
可他们又怎会料到,吴为庸早在天荒城等待着两人自投罗网了。
一切计划本来进行的很顺利,但谁都没想到,这对父女也不知是运气差还是运气好,在进入天荒城之前,他们居然结识了刀宗。
后来吴为庸借助昆王之势,羁押这对父女数日,终于用权钱的力量,即将撬开他们的嘴,得到轻容纱的织造工艺。
而这时候,刀宗居然找上门来要人了。
好在刀宗并不清楚那对父女具体的行踪,第一次被糊弄走了。
等到刀宗查清楚,第二次上门时,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他来找昆王府的麻烦,而是昆王府客卿哈桑,看上了刀宗。
吴老板在刀宗死、昆王进阶宗师的那一刻,只想放声大笑。
他是最成功的商人,扶持昆王,就是他最明智的投资!
可是这种得意的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刀宗传人就打上门来,彻底摧毁了一切!
如今,昆王断臂身受重伤,又被王上明旨降罪,更是被捋夺了昆王之位,直接变成待罪之身。
如此还不算完,王上对刀宗之死十分怀疑,已经下旨命廷尉封宁严查。
廷尉封宁是谁,有他在,哈桑的事情根本瞒不住,迟早都会被查出来!
吴老板没空去想,自己该怎么从昆王手里捞回投下去的那些钱了,他只希望这件事千万不能扯到自己。
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不是他的风格。吴老板觉得,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所有的隐患。
而这件事中,唯一与他有关的,便是这对父女了……
于是他来到了关押这对父女的厢房。
这里毕竟是昆王府,他没办法带手下进来,所以做什么事儿,都得自己亲自动手。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亲自杀人,但这种事儿见多识广的吴老板经历的多了,所以他并没有如常人那般,出现什么慌张、崩溃的情绪。
有些费力的把现场布置成两人悬梁自尽的样子,又大致清扫了一下现场,抹掉自己来过的痕迹,这位只懂粗劣拳脚功夫的大商人无师自通隐匿之术,悄无声息的避开王府本就散乱成一团的守卫,回到了属于客卿的院子。
至此,即使是被调查,应该也查不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客身上了。
结果才踏进客卿院子,又遇到了哈桑。
吴老板不明白,这朝国人到底什么毛病,廷尉都快登门了,他还不避不逃,居然安安稳稳的坐在院子里喝茶。
哈桑看到了吴老板,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应付,便索性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喝着手里的茶。
吴为庸想了想,衡量几番,开口说:“哈桑长老,廷尉封宁已经接了旨意,要仔细调查刀宗之死了。您,有什么应对方法吗?”
沙漠来的土包子,早点心虚跑吧!
只有你跑了,才能引开廷尉的注意力,自己才能躲在无人注意之处,保证万无一失。
吴为庸表面担忧,内心却很是看不起哈桑。
哈桑没接他的话,却突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昆王殿下府中,像你这样的巨贾有不少,甚至不少春国高官贵爵的背后,同样有你们这群商人的影子。你们斗富谋权,掷万金毫不眨眼,奢靡无度,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吴老板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哈桑哼笑一声:“算了。我其实应该高兴才对。”
莫名其妙。
吴为庸像是看蛇精病一样看着哈桑,忍了许久,又把话题转回了哈桑的人身安全上:“哈桑长老,您可能不知道封宁此人的厉害。先王驾崩之时,恰逢还是太子的王上在闭关,当时群龙无首,天荒城那是一片混乱。又有济国、江国韩氏趁此良机作乱,启用了天荒城内许多间谍,刺杀、纵火、散播流言,络绎不绝,弄得人心更加惶惶。封宁就是在那时一战成名的。他以铁血手腕率王族亲卫四处搜捕,经一日一夜便将江国、济国在天荒城的间谍抓的一干二净,顿时威震四方,稳住了局势。后来此人又……”
吴为庸还想说些封宁的事迹,却被哈桑打断了:“封宁嘛,我知道他。赫连宗衍的小师叔,前无极剑宗宗主许未阳的小师弟。所以呢?”
吴为庸闻言,盯着哈桑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位哈桑长老那是一点都不怕自己被查出来。
他假笑了一下,抱拳告辞:“既然长老胸有成竹,那吴某也就不多费唇舌了,天色不早,长老还请早日休息。”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谁知背后却还传来了哈桑的一句话:“你这笑,假的令人反胃,实在是太丑了,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吴为庸咬了咬牙,心中怒火滋生,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回头。
这个世界,武力为尊。
哈桑有藐视一切的底气。
而他,纵是富甲一方,却依旧只是捧着钱寻求权利的商人之一。平日里只能笑脸迎人,唯有挥霍那数不尽的钱财之时,才能找到一点主宰他人的掌控感。
钱、权、武,终究是钱最为低贱。
小修。
目前可透露情报:
无极剑宗现任宗主:许昭,宗师之一
无极剑宗前任宗主:许未阳已故
四妃之一:许昭之妹,赫连宗衍小师妹,许潋滟
四妃之一:镇国公万永胜之妹,万流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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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诸侯(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