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执 第11章 千年宴欢乐难具陈（中）

池梦璘见息长一改平时的呱噪，面色铁青，问他道：“你怎么了？”

息长揉揉头道：“别提了……”

流绪笑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弄烟花的时候，让他放了一下。大约是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惊着了。”

池梦璘一听，立刻想到了是跟麂砂有关。想到息长刚弄完那花，忙对他道：“你离我远点！”

“我洗手了！”息长瞪了瞪眼，咬牙切齿，努力忍住了喊出来的冲动，只用手比划了个拳头对池梦璘晃了晃。

流绪身后的人轻咳了一下，似是强忍着笑意——池梦璘这才注意到他。

他约莫是个十**岁的少年，穿的是凡间富家公子的衣服，一身朱色配上金色的装饰，甚是好看。

千年宴上都是化身，池梦璘也看不出来他是人是仙，只觉得他眉眼间有股挡不住的威严之气。

流绪今日穿得一身华服，看起来像是凡间的王公贵胄，可那人穿得虽不及流绪华丽，气质上却比流绪更显高贵。

流绪轻轻扇了扇手中的扇子，那醒目的“不争”二字换成了一副勾画得十分精美雅致的兰花图。他以扇子掩面，向丰泽使了个眼色。

丰泽立刻明白过来，站起来向那少年行了一礼。那少年却摆摆手，用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身往下注台走去了。

待他走远，丰泽忙压低了声音对流绪道：“他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流绪用扇子挡了脸，低声道：“他不就是要这样，提前说了，怕引人注意。”

池梦璘看他俩神神秘秘的样子，问丰泽道：“道长，那人是谁？”

丰泽道：“千年宴上不必知道对方是谁，好好相处，一起享乐便是。若以后有机会再与你引荐吧。”

那少年下了注回来，绕过了流绪和丰泽，坐到了池梦璘的旁边。

他方才只以为丰泽自己带来个修成人形的仙兽，离近了才发现他并没有拢灵印记。若是不靠司灵师培育，只凭天然灵气，可以自然修成人身的灵物仙兽可谓难如登天。千年之战以后几百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可是赌了个大的？”池梦璘开口问道。道长没告诉他这少年的真实身份和年岁，但他化身的外表看起来和自己跟息长差不多大，难免觉得亲切。

朱衣少年听池梦璘这么随意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道：“没有，随便玩玩。”

池梦璘道：“那就好。”

台上的下一轮比赛已经开始，比刚才还要激烈精彩。息长恢复了精神，一边拍手一边大喊大叫。

池梦璘也看得热血沸腾，问丰泽道：“道长，这擂台是谁都可以上去么？”

丰泽点头道：“你想试试？”

“嗯！”

丰泽带他去领了名额，过了几轮，池梦璘便上了场。

他一个轻巧的翻身便跃上擂台，此时台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因为角抵是拼武艺和力量，一般上场的人都会化身成强壮高大的身形。

与池梦璘对战的，是一个高大的虎头兽人，身形壮硕。才一出场，台下的人群便纷纷为他下注。

池梦璘嘴里“嘁”了一声，紧了紧手上的腕带。

“白衣仙君，一千注！”

池梦璘听见声音，抬眼扫了一眼台下，发现丰泽正站在擂台边看着他。看见他看过来，丰泽对他笑了笑，似是在鼓励他。

池梦璘猜到了丰泽可能会下注，但是一下下了这么多，还是让他捏了把汗。赶紧深吸了几口气。紧接着又听到一声：

“白衣仙君，一千注！”

台下人声鼎沸，可下注台那里白脸小厮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池梦璘的耳朵里。

竟然会有其他人也为他下这么大的注！

池梦璘心里不禁暗暗得意起来，循声向下注台看去，只见那一身朱衣的少年正从下注台前挤出来，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了看台上的他，嘴角扬起了些笑意。

池梦璘来不及多想，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擂台上，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盘了盘，立身站定。

等开始的鼓声一响，池梦璘便围绕着虎头兽人快速走了几圈。虎头兽人不知他在干什么，塌着腰，一直试图去抓他的肩膀。池梦璘却突然加了速，几个闪身，那虎头兽人就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

他身形庞大笨拙，本就只想着靠力量取胜。

池梦璘见他身形已经开始发晃，奇袭一般上去就是一个扫腿。

虎头兽人猛地被他绊了一下，却没有倒下。见池梦璘终于近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池梦璘见状，抬眼看他，嘴角上扬，笑了一下道：

“你上当了！”

说完了一个快速俯身，紧接着又一扑，手揽上虎头兽人的脖子，抬肘一按，那虎头兽人还没反应过来，维持着塌腰伸手的姿势就被按到了地上。

池梦璘狠狠地按住了他的后脖子，虎头兽人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抬头，泄气认了输。

台下的人群沸腾了起来，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流绪拍了拍手，对丰泽道：“我当你给我找了个大麻烦，没想到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丰泽笑了笑，道：“那接下来就麻烦踏歌将军了。”

池梦璘轻轻一跃，从擂台上跳下来，掸了掸手。

丰泽问他道：“可有受伤？”

池梦璘扬了扬下巴，得意道：“就凭他？”

丰泽知他嘴上总是这样不认输，问他道：“那玩得可开心？”

池梦璘道：“开心。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抬眼看了看丰泽，又道：

“道长下了那么大的注，我总不能让你输不是？”

丰泽笑了起来，刚要说话，听见“咕噜——”一声。

池梦璘尴尬的抬手在腰带上方揉了揉。

丰泽问道：“饿了？”

池梦璘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丰泽道：“四层已经开了，我们上去吧。”

如果说画舫的三层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四层便可以说是幽静清雅了。

整个四层是个巨大的曲水流觞宴。

玄黑色的地板上有多条弯曲的流水，随着流水缓缓而动的，是以大大小小的托盘托着各色的食器。食器里装满了精致的菜品，点心和酒。曲水边上点缀了形形色色的花草和奇石，很是清雅。

来客都席地而坐，用个精致的小竹笊篱，捞起水中的各种精致美食，摆在面前的食盘内吃。

室内的光线昏暗，只有曲水边点缀的灯笼照明。这雅致的情景下，人们说话也都变得低声起来，虽然聚集了很多人，却仍然很安静，只有点窸窸窣窣地说话声和流水的声音。

丰泽带着池梦璘在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对他道：

“挑你喜欢的吃食取，酒也可随意喝。只有那个带着芍药花的酒杯，若是到了面前停下，是必须喝的。”

看着池梦璘好奇的样子，丰泽接着道：

“光喝了还不够，盛酒杯的托盘里还会有个纸笺，写了各种各样的事，必须照做。”

池梦璘好奇道：“会写什么事？”

丰泽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什么事都有。吟诗作对、展示才艺、吐露心声、还有那种——”

丰泽指了指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桌，那本是一个化身为武林高手的人，此刻却长了个滑稽的兔耳朵，令人哭笑不得。他周围的同伴正在嘻嘻哈哈地笑他。

池梦璘皱眉道：“我可不想那样扮丑……”

丰泽听他如此在意穿着打扮，笑道：“没事，若是真抽到这样的笺，我替你扮就是了。”

说着从面前的流水中取了一碗桂花冰酥酪，放到他面前，问道：“你喜欢这个么？”

池梦璘摇了摇头：“没吃过。”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宴会，这么多精致的吃食，有点紧张，坐得笔直。

丰泽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放松点。你尝尝这个，可合口味么？”

冰酥酪用个青瓷小碗盛着，雪白雪白的，上面点缀了一汪糖桂花，看起来就清爽美味。池梦璘用碗旁的小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那酥酪入口便化了，酥香绵软，配上糖桂花的清甜，更是唇齿留香。

他平日里就喜欢吃些冰冰凉凉的东西，此刻刚从角抵的擂台上下来，更觉得这冰酥酪清凉可口，欲罢不能。

丰泽见他似是很喜欢吃，又接连从流水里捞了好几种吃食和点心，放到他面前。

池梦璘平日里和息长都吃得简单朴素，挽仙镇也没什么精致的菜馆，还是第一次吃这些细致讲究的东西，只觉得各个都美味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他见丰泽只是随便吃了几口，便在流水上一直弄着什么，就问道：“道长在做什么？”

丰泽抬眼看了看他，笑笑道：“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只闻得一阵沉香，丰泽一抬手，一缕香烟从流水上飘出来。

池梦璘定睛一看，才发现一个升龙纹的水浮印香浮在流水上，缓缓地向他飘过来。

他从前只听说过水浮印香这种东西，以为水火相容只是传说中的事，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那香篆飘到他面前便停了下来，沉香清幽泠冽，让他觉得心都静了下来。

池梦璘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开心了。看着水中缓缓飘来的酒盏，他忽然来了兴致，捞起两盏酒，放了一杯到丰泽面前，对他道：“道长，要不要喝酒？”

丰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道：“好。”

丰泽端起酒盏，向池梦璘示意了一下，长袖一遮，一饮而尽。池梦璘也学着丰泽的样子，用袖子挡了酒杯，一口咽了下去。

“咳！——！”那杯酒一入口，就感觉辛辣烧灼，喉咙都像着了火，池梦璘忍不住咳了几声，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丰泽拍拍他，笑道：“这蓬莱醉，是这宴席上最烈的酒。”说着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放在面前，又从流水里捞出两只白色的酒盏，递了一杯给他，道：“你尝尝这个。”

池梦璘接过酒盏，这次学聪明了，拿起来先闻了闻。

这酒花香扑鼻，还有种淡淡的甜味。他这才举起酒杯喝了下去，这酒显然不似蓬莱醉那般烈性十足，没有了方才的烧灼辛辣，入口便是香气馥郁，绵软丝滑。酒咽下了肚，更像是春雨润了旱地，百花如梦初醒，嘴里还留着浓郁的花香和无尽的甘甜。

他只觉得神清目明，通体舒畅。

丰泽问道：“好喝吗？”

池梦璘点点头。

丰泽道：“这酒叫云仙，以百花入酒，甘甜清香，行气解郁。想来你应该会喜欢。”

池梦璘道：“嗯。喝了全身都舒畅，道长，我们再喝几杯。”

“好。”

几杯云仙下了肚，池梦璘只觉得越喝神清气爽，越喝越心情舒畅，身上却开始轻飘飘的，全身都有点不听使唤。

正要再取一杯，忽然见一个竹盘托了个酒盏，飘到他面前停住了，竹盘上躺了一朵粉艳的芍药花。

池梦璘便把那酒盏捞了起来。丰泽道：“看看那纸笺上写了什么？”

池梦璘喝了那杯酒，打开了那枚纸笺。淡青色的纸笺上洒了金，附着花香，一打开还掉出了几片芍药花瓣。丰泽也凑过来看：

——“三两心中事，诉与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