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晴 第24章 150713

二零一二年七月，在明知刘虎和陈朵存着逗弄王今平的心思情况下，还是同意了去塔克拉玛干。

他知道王今平是因为自己才答应的那次旅程，原本受之无愧地享受崇拜到了今天成为日后的梦魇。

是因为他。

他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看着新朋友可能会被拉入深渊，又想要果断抽身。

就像以往一样，做一个片叶不沾身的利己主义。

难点在于，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全身而退的。

他低估了刘虎的狠辣，高估了自己冷漠的心。

短短几天，旅途就将几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命运也开始扭转，这一次杜明军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处世态度间接性地害死了一个人。

法律无法为他定罪，他却和王安有了同样的想法：如果当时。

当时果断拒绝刘虎会怎么样呢？

像无数戏剧转折和结局一般，总有人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后悔，然后买单。

他想要见到王叔王姨，希望能帮上一点点忙，抵消一点点他的过错。有的只有那一段音频，看起来像是给自己洗脱罪名。

世事荒谬，合影更像是嘲笑。

他终究玩火烧身，从高楼跌落，染上一身黄沙。

王安听完警员的分析也不愿再同杜明军说话，直接无视了这个男人，坐上了老邓的车。

半小时后库尔勒警局带人出发，在城外三百公里处的几棵柳树下停车。

犯罪嫌疑人刘虎和陈朵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违，已经签字画押。

前面已经拉好警戒线，围着一些人。

有人蹲着，手上拿着什么记录着，也有人低着头啜泣，手上带着手铐；还有人站得挺直，看着两个老人蹒跚下车的步伐。

警戒线内氛围怪异，窸窸窣窣的交流声被风声掩盖，往过来走的人看不见，听不清。

坐在小轿车中的两位老人跟在最后，终于从车上下来。前面是一块很大的阴凉地，柳树枝条随风摇摆又因为风大，吹得人鼓了起来。王安有点儿迈不动脚，只觉得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阻力。

可是要接王今平回家，他要快些，再快些。

一百米的路真的好长，他抹抹眼泪，又急急往前走了几步，风换了方向，猛得推了他们一把。

老邓一直搀着的王安脱了力，几乎没法控制自己，只是顺着本能几乎是跪着走。

风沙吹过来糊了眼，老王两口子一刻不停地擦眼泪，他们一直劝自己，别哭了，再哭就看不清了。

三年不见，一定要好好看看。

有人帮忙抬了抬警戒线，这一刻，老王终于坚持不住跪在了地上。王姨不管不顾，风沙那么吹着她，都不能阻挡她奔向儿子。

跟在后面的杜明军差点晃神，拳头攥的紧紧的，大脑像是被雷电击到，几乎停止转动。

这片氛围的怪异之处来自于那个躺着的男人。

王今平，居然一点儿都没变。

没有肉皮脱落，头发依旧泛着黄，看不见骨头，眼睫毛垂下，唇下的红痣依旧艳红。忽略脖子上那一道勒痕，好像只是在这个坑里睡了三年。

他没有腐烂，甚至没有尸臭。

干干净净，一如既往。

王姨膝盖爬过有人跪过，有人睡过的沙土地，一点点靠近了自己寻找了三年的儿子。手指颤抖着终于轻轻触碰到王今平的眼睛，“今平啊，别睡了，妈妈来了。”

“妈妈来接你回家。”

睡着的人一动不动，皮肤冰凉。

王姨又擦擦眼泪，带了点儿笑，“行了，妈知道你在怪妈妈，怪妈妈来的太晚了。”

她又去捏儿子的手，眼神不去看脖子上的那一道勒痕，自顾自说着话，“妈妈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原谅妈妈。”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憋不住，呜咽出声，逼迫自己去正视紫青的痕迹，眼泪扑簌簌掉落，带着温热。

“原谅妈妈，求求你睁睁眼啊～”

一旁的人都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王安不去看妻子和儿子，站起身就去撕打刘虎。

刘虎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睡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王安毫无章法，兜头就给刘虎一拳。两边的警员刚要阻止，却在停顿后默许了这位丧子父亲的发泄。

人家的孩子跟着出去玩，谁知道居然是骗出去杀人抢劫。

杀完人后，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去王家，劝慰两位老人长达三年。

这三年，谁都知道王家的难熬，凶手不知道一直抱着什么样的心绪对着自己亲手杀死的男人父亲，看他们头发渐白，腰背下弯，还去说“叔，再等等吧，说不定王今平就回来了。”

可曾有过半点心虚或后悔？

被撕打的刘虎弯着腰，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叔。”

他也曾在叫王今平出去玩的时候犹豫不决，也曾在那个男孩扬着笑说谢谢的时候动过恻隐之心。

他不是周密冷血的杀人狂，也曾害怕。

在那辆自由客上喘着粗气的时候猛然就想起父亲常说的话。

那是一个一辈子没什么出息的老农常说的，“这就是命。”

他的父亲面对苦难总是怪罪于自己，自己的命运，自己本就该遭受折磨，好像这样就能轻松些。

之前的他厌恶反感父亲的羸弱无能，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

还是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人。

“对不起，叔。”刘虎低着头，不去看那个撕扯的男人，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不去看别人谴责的眼神。

王安质问着，情绪起伏，“你就是个畜生，畜生！”

“我儿子那么好，那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

“你知不知道他要走的那天晚上说，

说，爸...我也有朋友了，也有人找我出去玩了。”

他哽咽着，嗓子里塞满了后悔。

“我不该，不该让他走的。你要给他抵命，你要给他抵命！”

副局打了个手势，两边的人刚准备去扯开这个情绪崩溃的受害人父亲，突然间，在旁边啜泣低头的女人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看向王安，突然间喊了声。

“爸。”

是王今平的声音。

女出男声，清晰又响亮。

王安不敢回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泪止不住掉落，发出了声音。

直到再一次，那个声音出现。

“爸，妈。”

“你们来接我了吗？”

跪在王今平身边的王姨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是王今平，王今平回来了。

思念疯狂生长，滋养着不见天日人的血肉，终于盼来相见。

“我没怎么变吧？”

陈朵怪异地笑笑，没有人敢靠近这个女人，刘虎在听见声音的当下五魂俱散，跪倒在地。

“儿子，是你吗？”王安都不敢太大声，风刮得大，他怀疑自己幻听了，又忍不住像个神经病一样去确认。

“是我，爸妈。”

“是他，”陈朵颤颤巍巍抬了抬手，“刘虎。”又戳戳现在这具身体，“陈朵杀了我的。”

刘虎终于崩溃，额头硬生生磕到地上，“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认罪，我认罪！”

“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刘虎涕泗横流，浑身战栗，像是被吓疯了，他感受不到疼痛，死死闭着眼，害怕自己看见侧边躺着的人睁眼。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原来真的有鬼神，也会有冤魂。

从刘虎疯魔就没再说话的陈朵又说话了。

她偏偏头，认真地看了父母一眼。

“我们。”

“回家。”

随后稍微一停顿，陈朵整个人瘫软下去，接着睁开眼，猛然间爆哭出声。她不知道怎么了，刚刚突然就没了意识，等回过神来胸腔中无尽的悲伤包裹着她，她捶打着胸口，身上的凉意在这燥热的七月都无法消下。

...

“听说了吗？”

“老王家儿子找到了。”小区门口卖水果的那个男人正摇着蒲扇和摊位上的人说话。

引着周围听见声音的人都过来了。

“真找到了？”一个趿拉着皮革拖鞋的男人走来，“失踪三年了还能找回来？”

老板一脸可惜，"对，孩子被人害死了，老王两口子找到车再找到的人。”

“谁害死的呀？”

“就是那个，小半年来一次王家的那对儿。”

“啊？是那个刘虎？”另一人接话，“怪不得呢，我还总觉得是那个杜明军。”

老板推断错误，摇摇头，“这让老两口怎么活？听说啊，今天就回来了，带着尸体。”

周围人都是叹息声，有几个感性的女人破口大骂，又问老板判刑了吗。

“肯定是死刑，我猜。”现如今法院那边还没消息，不过特事特办，应该会快一点出结果的。

等众人走后，老板回了他的那间小屋。

媳妇刚刚没出来，这会儿进来眼圈红红，应该是刚刚抹完眼泪。

他摸摸媳妇的头发，“哭啥，不哭。等今平回来了，咱们要好好的，迎接孩子回家。”

这么一安慰，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说今平死了，可不是真的咒今平啊~”

“那么好的孩子呜呜～”

“那么好的孩子居然真的没了～”

她是当妈妈的，也是看着王今平慢慢长大的，说着的时候觉得没啥，等真的有了结果，心里就没办法地难受起来。

“那么好的孩子...”

老板也不扇风了，扯了几张纸给妻子擦眼泪。

这就是命，他们平凡百姓那糟践的命。

明天大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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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5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