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沈毓愣了片刻，她也没想到这位中将大人想一出是一出，还出出都出人意料，看周坤先前说话的语气态度就不像对她有多大好感，现如今倒是完全不把上头坐着的那位上将大人看在眼里，直接是要抢人的架势。

“实在抱歉中将大人。”

“哦？”周坤略微拖长了调子，锋利的眉尾转向对面的周乾，嘴角勾出冷笑，话里的嘲讽似乎不止冲着沈毓一人，“别轻易走错道，有些地方没你想的那么开阔，指不定一个弯转上去就是条绝路了”周坤顿了一顿，语意略有所指“您说是不是？上将大人？”

气氛突然降了几个度，任谁都看得出有些放不得明面上的东西被挑了个开头，可周乾也只是把目光缓缓从周坤身上移开，面色依旧平淡，只是眼底埋的光暗了几分，他轻声对沈毓道：“周坤中将开了一个玩笑，你不用想太多。”

“是。”沈毓虽这么回答，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掀狂涛来，她听明白了周坤话里的针对，哪里是让她放弃跟随自己的老师李昊，那是冲着周乾去的，要从周乾那带走自己，尤其是那句绝路，真的是玩笑话吗？玩笑话说得太过认真，仿佛是一个明面上的事实一般，听着让人心生畏惧。

看起来周乾的处境没她想的那般轻松，不光是四大军分区和总部的矛盾，同门师兄妹的关系都成了这个样子，其他人就更不好说了，沈毓突然觉得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之前他让自己待在第四军分区的确是个很好的决定。

“是吗？”周坤淡淡反问，也不准备接受回答，自顾自起身，招呼也不打就准备离开，在经过沈毓身边时，又停下步子，目视着前方，并不在意身侧垂下目光的沈毓是什么反应，她只冷声道：“想清楚了？”

“多谢中将大人厚爱。”沈毓后退一步让出过道来，面上谦恭却不见任何犹疑之色，仿佛只是做了个简单的选择，不需要考虑什么后果。

周坤冷笑一声，没有给出其他的话，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还是她雷厉风行的姿态，只留了个干脆远去的身影。

周坤这么不留情面的离去，场面不免有一些尴尬，沈毓仿佛成了块木头，立在那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连目光都老老实实放在地面的某个角落。

“你这么拘谨做什么，跟披了羊皮一样。”过了一会周乾缓过神，摇头笑骂道。

“上将大人哪里的话，属下自然是不敢造次的。”沈毓还是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甚是乖巧。

“少来，你这丫头肚子里多少坏水我不知道？你就等着我一句不追究你那些无法无天的动作。行了，随你去吧，但得还是提醒你一句，我不在意的事不代表别人容得下，那帮子人年纪还没入土性子却顽固的像是地下埋的石头，你小心些。”周乾无奈的道。

他清楚自己消失了三年才出现沈毓心里难免憋气，再加上身份的公开很多事就不得不在意了，只不过这些天沈毓诡异的态度除了从前的积的气外还想着自己这句话，沈毓在自己面前自在惯了，要真因身份地位而加上禁锢，别说沈毓，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而且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沈毓成一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家伙，掂得清轻重就好，说实话感受些鲜活气息他也觉着自己似乎年轻了不少。

沈毓闻言眉尾微扬，大步向前毫不客气的占了之前周坤中将的座，大大咧咧道“上将大人气量自然不同凡响，我辈凡俗鞭长莫及。”

“你这丫头……”周乾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又感慨道：“看样子气消的差不多了，能正常说话了。”

“哪能啊，生您老人家的气，不敢的，不敢的，我还想着在这地快活待久一点呢。”

“不见不代表不关心，你的那些事可是占了我整整一个保密箱。”周乾还往那一排柜子的某个箱子处处远远一指，面上是老人家般的慈和笑意，丝毫看不出半点因为暗地里监视调查的心虚模样。

沈毓目光转了一转，仿佛早早预料到一般，话里只带了一点简单的嘲讽，“那真是有劳您老人家费心了，我那些荒唐事看着应该挺让您头疼吧。”

周乾的确是习惯了沈毓的这种态度，也不在意，随便挑着闲话继续聊。

“礼物收着了？”

“你们不提它我都想不起那一天有什么不同。”

“一年就这独一天可以当作自己的日子，哪能看得这么轻。”

“那我下次尽量看重。”沈毓认真的敷衍。

“住的惯吗？分配给你的屋子喜欢吗？”

“习惯，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怎么会不习惯。”沈毓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习惯就好，总部这环境不错，分的地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了你适应力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周乾笑着点头，轻松把话带了过去。

沈毓也不打算深究，任他轻描淡写把话抹过，仿佛无心般问道：“看起来您那位同门的中将大人关系不大好。”

“年纪大了脾气也大，我多让着点就是了，共事这么多年自然有我们老人家的相处方式，你见多了就习惯了。”

“这样啊，那老人家的相处模式真的是别具一格。”沈毓眼一抬又问道“难道您今天叫我来只是为了看一眼你们老人家的相处模式？”

“随便谈心不是，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太久没怎么见很多事聊聊也不错，而且你也该来认个门，免得你来我这大门还没摸着就被拦下，有机会见见几位你以后要打交道的大人物也好，免得到时候漏了怯失了礼，你自己难堪是小事，丢我的脸就比较麻烦了。”

沈毓嗤笑一声：“我当年可是十五，不十八就见着了咱们第七军这唯一的大人物了，能怯在哪？都是世上差不多的人差不多的脸，有多大的不同？说起来您准备怎么处置我？丢在什么地方打杂比较好？我看总部这座大楼气派得很，寸土寸金的，我这样的小人物放在这里实在是浪费了这样好的地方。”

“言不由衷，想让我派好差事就直说，弯弯绕绕吐这么些酸话来，总部是寸土寸金，你也不是小地方可以轻易容下的，既然让你来了就没不会让你缩在角落里，我只担心你没那个好心情做那些不小事。”

“那请上将大人举个例子，有怎样不小的事我会没有好心情去做？”沈毓微笑道。

周乾十指交叉将手臂斜立在桌面上，目光亮了几分，微微带了点审视的味道，突然间循循善诱的老人成了手握千万人生死的掌权者，其间的变换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他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再从容不过的抛出一句让无数听者色变的话。

“明年圣战的主力师除了总部直属的师部外，还缺一个，上一届是第一和第三师部，第五师又是新成立的混合师，这几个不必考虑了，剩下的两个师部你选一个。”

沈毓僵在原地，主力师，就是七月圣战里流血如流汗，抛命如撒米的师部，每一次那片黄土底下的枯骨有一半都来自这两个主力师，生还率低的可怕。所以呢？上千人是生是死就这么儿戏般交给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是让她见一眼那片荒原就知道了那一片土里埋的该是哪一批曾经鲜活过的人吗？若说是个玩笑话，沈毓不信面前的那位她认识多年的上将大人会拿出这样分量的玩笑话来同她开一个无聊的玩笑。

“上将大人是认真的？”话题来得太突然，信息量太大，沈毓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那两个师部没有什么区别，战力和各方面关系的权衡都基本相似，不需要考率那些细枝末节，我只要你一个答案，作为明年第二个主力师的归属，只要你简单一句话就够了，哪怕它根本没有过你的大脑。”他只这么说，仿佛是简单挑一件衣服，价格样式材质都相同，选取的最后来源不过是眼缘那两个可笑的字眼。

“上千人？上千人的性命就我一句话？上将大人您真的考虑清楚了？”

“是，只一句话，你敢不敢？”周乾眼中有太多过往在沉浮，他平静注视着沈毓，安静等一个回答。

“第四师部。”沈毓的确没有将这个回答过脑子，只不过嘴中蹦出了这个合眼缘的数字，然后努力把它从喉咙间用气带了出来。

周乾只是轻轻颔首，“好。”

也不知他从何处拉了绳，引起清脆的铃声，很快外面就有人敲门，周乾让那人进来后只简单吩咐一句

“通知各位中将少将，明年第二主力师为第四师部。”

那是上将军令，一旦下达断不可能轻易收回，周乾真的把数千人的性命交给她，就在一瞬间甚至不经过大脑的一念之间，儿戏般让她用一句话决定了数千人的生死可能性的归属。

“上将大人真的是好气魄。”沈毓只是轻笑，可她自己都说不清那笑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周乾回以一个微笑。

沈毓还是无声笑着，靠着椅背的衬衣以不知何时附上了微薄的细汗，以如今她的体魄，居然在短短几句问答间出了细汗，目光再难聚焦在面前那位看似亲和的老人身上，她忽然有些害怕，有些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似乎做了什么危险极大的冒险，每一个念头都可能带出让人悔不当初的结局。

沈毓不敢再想，目光无意识的掠过这个宽敞的房间，她渐渐觉得每一处都眼熟，像是生活在同样的地方多年，这就是周乾的用心了，真是良苦极了，这么些年为她找了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只为了习惯两个字？。

“看了我这地方还满意吗？是不是比你之前待的地方宽敞些？”

“自然是长了大见识，以至于我开始怀疑宽敞这两个字原本的意思了，您之前说的真对，我那些芝麻大小的地真的太寒碜。”

“喜欢这个地方吗？”周乾沉默几秒后突然问。

那可真是个有深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