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休整完也到了七月圣战的最初准备阶段,第七军无论是作风还是气氛都与往日大有不同,高层们开始分配名单调动人员,底下的士官军官加大训练强度以抱佛脚的心态面对日渐减少的天数,只不过这种抱佛脚与考试不同,这是求生欲的极大体现。
基本上人人都是忙忙碌碌的状态,手头工作要交接,身后事要交代,还得掐着点按照命令进行调动换防。一切都开始清楚明了,只需要几道简单的命令,马上就有蚂蚁似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有大量物资器械向终点运输,虽然数量庞大,但一切居然都保留着军人一丝不苟和井井有条的做派,就像是台不轻易启动的大型机器,平日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放着,看不出作用,可一旦这电连接上,开足马力运转启动,气派的阵仗惊人的效率就足让无数人吃惊乍舌。
这是即将进入战时,军装早早熨平上身,刀锋锐利子弹上膛,只等着将军一声号令,千军万马的效忠冲锋其实早已注定。
第七军进入战备状态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全军,四大分区开始有条不紊地调动人员前往总部。基本每次圣战都会提前半年左右发布战备状态的命令,所有参战人员将分批进入总部进行集体的整合训练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圣战。等到距离圣战开始前一月,所有参战人员将全部集合与于第七军总部,并由第七军最高负责人也是第七军唯一的上将大人发布全军进入战时状态命令,战时状态的命令一旦发布,第七军所有的工作任务重心都将完全围绕一触即发的圣战。
七月圣战四年一次,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就是第七军总部所在的地方,鬼界与人界除了主要交界处外在人界的各个角落还有部分小型缝隙,可这些缝隙对于鬼界来说最大缺点就是许进不许出,除非出现极其特殊情况,不然厉鬼从这些缝隙进入人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而人鬼两界的交接边缘处就是这样一种大型且极其特殊的情况,这个缝隙在每四年的七月半鬼节时会允许大量的厉鬼通过缝隙进入两界交接处,而这种特殊情况又必须是每隔四年的七月半鬼节前后十五天左右的时间里出现。从鬼界那一面打通人鬼两界的交接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从人界这一方打破却是极其容易的事情,第七军在两界交界处的周围布下极多的结界封印和驻守兵力,以保证战时厉鬼无法从交界处逃向人界,而在一般时候厉鬼在人界的力量又会被大大削弱,即使逃离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待圣战结束第七军将集结力量将逃入人界的厉鬼一一消灭,这些极端条件的相加造成了人鬼两界每四年一次且战场只聚集在两界交界处的七月圣战。
鬼界的目的是打开通道让万鬼重归人界,而第七军就是倾全军之力将万鬼拦与界外。所幸的是千百年过去了,这些规则从未变过,并且这个通道也从未打通过,人鬼两界每四年不知留下多少鲜血灵魂在那,可鬼界永远不会放弃攻入人界,而人界也永远不会容许鬼节攻入人界,两个永远的相加就是无休止血色的源头。
虽然沈毓在第七军待了三年半,可她还是头一回上战场,这样的“新兵”是需要在半年里完全留在总部进行关于战争的训练,而其他上过战场的老兵则是分批轮流进行战备训练。
沈毓自嘲过不少次,明明感觉混的还算不错了,怎么又一下打回了新兵这一列了,算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到老头了,连自家老师都见得少,她已经从严格管制到了放养状态了吗?虽说三年的各类折磨后该有个时间让她调整状态,可这个假期未免也太长了些,长到她都快忘了自己背后还有人惦记、盘算。
不过沈毓并不打算想那些她想了也没什么用的事,最后的二三十天里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林晨身上,或者换个词,放在了折磨林晨上。当初老头拿来折磨她的那一套她理了理思路换了个相对柔和的法子尽数用在了林晨身上,她当初走过的路她选的人也应该走过。
假如强行把在这之前沈毓对待林晨的态度称为温和,那么在这一个月里在凶残两字加粗还不太适合形容。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地狱一说,沈毓觉得她自己是在地狱边缘试探了一点点的,可边缘待久了迟早得往深了走,她不介意一个人下去,也可以一个人下去,可她却下了狠心要拉着另一个人下去,可能是因为她怕自己走不到头需要有人替她接着往下走,也可能存了私心,希望这条路有个伴,路上不至于觉着时间太长没个尽头。
其实认真来说沈毓并没有真正教他什么东西,她之前说在圣战结束后再来教他是认真盘思考的,虽然她在第七军有三年多的经验,可这三年多也只是偏离第七军主线在极边缘极边缘的经验,她没真正上过战场,她更没有把握把自己现在的看法感悟归在正确那一类,误人子弟这四个字她是真的在意,她只有十八,这样的年纪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说到底在第七军内部她还是个新人,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教其他人东西?所以这一个月里她真的只是打算带他体验极限的味道。
第一天训练和她当初带新兵开头正式训练的内容相同,也跟老头当初带她的内容相同,一个老套到掉牙的项目,跑步,可这点又真的重要,追杀厉鬼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跑,打得过追着鬼跑,追赢了奖金基本到手,打不过被鬼追着跑,跑输了,那就有比较大的可能性丢条命。当初她带新兵是在锻炼体能,考核下意志力之类的,现在是挑战身体极限,若放在普通人身上这极限触碰多了会很伤身体,可他们不是普通人,有灵力护着身体,再大的亏损伤害都能救回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道能利用这一点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毓让他跟在自己后头用灵力极速奔行,林晨的灵力已经在红色一阶的临界点,可即使是这样也远不及在灵力修炼上下了三年苦工的沈毓,时间是沈毓最大的资本,三年的差距没那么容易追赶。林晨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她的速度,可这种全力下的速度根本无法持久,半个小时过去林晨就显出疲态,可沈毓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林晨这人倔,不会敷衍也没有牢骚只是拼尽全力跟在后头。冬寒还未褪去,他只是穿了件再单薄不过的长袖衬衫,可即使如此他后背的军绿衬衫早被汗水浸湿了不知几回。沈毓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她一直在用灵力感知林晨的身体状态,后面的那家伙果然和她的想象相同,是那个嘴唇干裂惨白随时要昏倒还能一声不吭的倔骨头。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自觉还死倔的人还真是幸福,她当初就没这个自觉,老头也没有催促的耐心,只悠悠哉哉捡了个阴凉地坐着,远远用灵力操控了条鞭子在她后头,慢下一点就是一声脆响外加一道血印,还好那时是在荒山野岭,凄凄惨惨的丢人模样没人看见。
两个多小时的全力奔行已经是林晨的极限,他在最后一步迈出的一刻倒地,那时还刚入春,外头刮得还是寒风,可他却像是三伏天从汗水里捞出来的人,连倒下的那块土地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层。
地上倒着的那人面上没什么血色,直直倒下去还留着点奔跑的姿势,沈毓低头看了一会,突然理解了自家那小丫头对他外貌的评价。林晨虽然只有十八,单从年纪上看不过是个褪去稚气的青年,可他总是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的做派,根本不给人从年纪上轻瞧去的念头,还有他那张脸,实在是耐看得过分,棱角分明的五官还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刚强,一身简单的军装远胜过琳琅世界百态,还有他那双眼睛,沈毓不禁想起他那双眼睛,藏的是一个世界,仿佛装下所有的光彩。
她无声笑笑,怎么就遇上了这样一个人。
地上的人还倒在那,沈毓选了分军区边缘的地方来训练,平日里没人会经过,不需要在意什么形象面子,所以她干脆也就地躺下,倒不是因为累,她只是突然有了那个兴致躺在地上看看天,等着日光的暖赶走残留的冬寒,然后想想土里还有不少将冒头的新芽,不需侧头都能感受到身边有个活人的气息,她又忍不住想,假如一直是这么好的阳光那还算是个不错的初春。
等林晨拖着身体强行站起,沈毓早不知何时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目光远远留在外头连绵的群山上,连军装的边角都整齐得一丝不苟,然后平淡道了句“继续。”
沈毓没准备心软手软,老头当初也是这样对她,老头那句继续念的比她更平更随意简单,就像是东西掉了捡起来一样自然轻松,而且老头念了很多次,多到她丢了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忘了身上所有的感觉,除了继续……
她可以做到的事,她选的人也可以,既然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结局也注定了过程,她就不会停下脚步来伤时感怀优柔寡断。
林晨在一天内倒下了三次,每次睁开眼都是野外的荒地,沈毓就平静站在一旁,目光远远,熟悉的像一场做过多次的梦,真实到不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