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长久没有回答,食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细小的声响在不大的地方徘徊,却有一种力量让人不经意间呼吸急促起来。
“你说什么?”她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平稳得像是没有丝毫波动,眼睛却微眯起一个奇怪的弧度,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他不知何时垂下了眼视线停留在光滑地面的某个剪影,“玩笑话,别放心上。”
食指敲击声骤然停下,她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对他道:“说过的话就别指着收回去,记下了?”
林晨愣了片刻,嘴角隐有微小的弧度“你想做什么?”
“带你去我家认个路。”她答得干脆,手上动作也没停,就连眼睛都没离开办公桌。
“你养父母不介意?”
沈毓的手有一瞬间停滞,旋即又恢复正常,淡淡道:“三年多前有场意外,他们在天上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不是?”
“抱歉。”他一愣,然后缓声道。
“习惯了”她依旧没抬头“过去这么久也没什么了,只不过他们给我留了个妹妹,接下来的半年我怕是没时间照顾,你替我照看照看,如果假如我没那个好运回来,你还得帮我照看得更久一点。”
“这么相信我?”他话中有半分自嘲还有半分说不出的味道。
沈毓抬起头,勾起嘴角,笑容似乎很是真诚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你今天的话额外假一些。”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总结。
她终于把手头的稿纸全部收拢在一起,在桌面上把纸张上下跺齐搁在一旁,然后又开始将散乱在各个角落的笔一一理顺放好,顺道还整理了下桌面上的各种文件。林晨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以极低的效率做自己平时常做的事情。
“年尾了,总感觉自己收拾一下才像话,是不是跟你收拾的一样好?”她抱起胳膊对着还算整洁的办公桌满意地看了又看。
“不是。”林晨言简意赅给出评价。
“不谦虚。”她嫌弃地摇头又开口道:“我记得第一天我跟你说过,我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动,除了书柜后面的暗箱。”
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第七军每个人都喜欢在办公室留个暗箱暗盒什么的,放些机要的东西。沈毓的办公室东边靠墙角落有个一人高的书柜,稀稀拉拉搁了几本书和笔记,大部分堆了些文件报告,暗箱在她的书柜背后,基本上没怎么隐藏,连暗箱边缘都可以看见一些影子。林晨来这时她提过,这个办公室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动,书籍报告随便他翻阅,除了那个暗箱。他平日里查找资料或者打扫收拾也会依言避开那个地方,这时突然听她提起,但又没有怀疑责难的意思,不免有些奇怪。
“是,你说过,我并有碰过那个地方。”
“我知道,柜子左下角有道刻痕,边缘正对着那个地方,有没有人动过我一看就知道,不只是防你,别想那么多,不过是个小把戏,我手里头也没什么机密文件。”她随意道。
“那你想说什么?”
“箱子里有一份资料,你这十多年的经历都在上面,哪上的学,老师谁朋友谁,经常去哪,有什么习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很详细,太详细,这份资料很早就到了我手上,有些是别人替我查的,有些是我让人去查的。”她微微一笑“十一年前我对你知根知底,现在也一样,怎么会不相信?没理由不相信。”
他目光微微移开,只轻声道了一句:“明白了。”
沈毓走到他身边,正好对上他移开的目光,声音极轻,几乎微不可闻:“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信,没有,没有的……”她一声声重复,像能把这句话刻在心底,她只会无条件相信自己的,这些年过来她也习惯了只相信自己。
林晨目光一滞,他似乎能看见沈毓眼底埋得很深很久的疲惫影子,用各种东西伪装掩饰却在刚才一闪而过的疲惫。他心头本是存了些暗火,还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钝钝的憋在心口,有开口的冲动却没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或许是气恼,或许还有不甘,但在这份疲惫下都没了再提及的理由,他的目光一点点移开,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她嘴角勾了笑,那份疲惫早没了影子,像是雪水消融在岩浆旁,没有残留,甚至没有出现过的痕迹,还是那个模样,懒懒散散的,但眼里藏了刀,随时可以出鞘。
“我很诚实,这些事你到了时候也会去做,这是一种必然更是一种规律,我懒得去瞒你什么,这就是我的相信,没有外头小说里电视里什么矫情的纯粹感觉,我要一个踏踏实实的可靠心安,我有确凿可信的证据理由得到这个可靠心安,所以,我交了半条命给你,所以,我很相信你。”
桌上台灯的光线被她挡了大半,又接近黄昏,窗外没多余的光进来,他站在光线避开的角落,面上的表情被隐去,只有黑白轮廓分明的眼里有一丝波动,似乎感叹着这份相信又怀疑着这种重量。
沈毓批了他后面交上的年休假条,交接完手头的所有事物就拎着早收拾好的行李溜之大吉。若论假期刚开始谁从分军区走的最早,沈毓担起第二怕是没人有勇气担起第一。溜出分军区的时候天刚亮,这次传送的还有水平,离沈毓家的城市不过半个钟头的路程,赶到市中心时正巧还是各大早点店生意刚开始的时候。秉着东道主的情怀,沈毓大方的请林晨吃了顿还算像样的早点,然后没做停留径直回了家。
她养父母的房子在市中心偏南的一个角落,地方还比较幽静,林荫小道有几条,小区有些旧但规模不小,有厚重的水泥墙和楼房隔绝过往车辆人来人往的喧闹,各个角落里还有人养点花花草草小猫小狗,早起晨练有,散步遛狗有,叼着油条背着包往外冲也有,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沈毓走在还算熟悉的路上,脚步都莫名放松不少,箱子咕噜刮过水泥地面的声响都让人心安。她那房子常年是空的,她的妹妹寄居在别人家,只有她休长假才会接回来住上一阵子。她开门进到玄关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就打开了所有灯的开关,客厅走廊的灯顿时一齐亮起,灯火通明的房间在这冬日的早晨,额外明亮温暖些。
“可能还得麻烦你了,我的林大助理,这屋子快大半年没人住了。”她摊摊手,表示自己对灯光下肆意起伏的灰尘无能为力。
“现在休假,我的助理工作似乎也在年假开始的时候就停了。”林晨面无表情地开口,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沈毓替自己在外头定了旅社还要让自己先来她家的打算,他早知道沈毓做事一向思虑周全理由充分,只不过这算盘打到了自己头上,并不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
“你那张只有财务处盖章的年终奖金单子还在我那,但是我忘了签字,不过发下来也是年假结束后开春之后事,不必着急,哪怕你我都清楚明白夜长就梦多,梦多了就有极大可能让我忘记这件事或者一不小心错乱了放那单子地方的记忆,再然后就彻底失踪,还很不巧的过了有效期无法补发。”这一番话她说的字正腔圆还理直气壮,忽略内容生生让人以为在严肃认真的讲道理谈抱负。
林晨微挑起眉斜看了她一眼,吸了一口气将无耻和不要脸两个词压下,然后将脚下的行李整齐放在门边,再然后卷起了袖子,目的并不在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架。
沈毓的房子也不算太难处理,三室两厅的结构一百平米左右的地方,沙发家电上都严严实实罩了大块的塑料模遮灰,拉开就可以正常使用,沈毓欢欢喜喜地完成这项工作,她那一身红色长款羽绒服在房间各个角落晃来晃去,还伴着欢快的小调有节奏的晃悠,最后严重妨碍某人做事被赶去了卧室整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