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不由往后怔怔连退几步,直到撞上墙才缓住身形,郑轩连忙向上前扶住他,可沈毓却比了个手势让他走开,往前逼近了好几步,话却放的和缓,“你该猜到的,以你老师的性格和你师叔的地位,他们默许你跟着我意味着什么?而他们又想要什么?按着他们划给你的老路子走,你接你师叔的班成为第四分军区未来的掌舵人,但也就少将位置到头。”
“显然他们不满足这个少将到头的位置,想更进一步,但更近一步要拿什么来换?他们有猜测也有准备,只不过不敢往下细想,因为交换的条件不由他们开,而且他们也没料你其实站在总部这边,于是他们稍微慌了神,终于意识到不是所以学生都秉承他们顽固的师志,但他们还有一点可以庆幸,你的确是一个好学生。”
她早知道吴迪永远都是那个好学生,尊师重道有情有义,只差贴个模范的标签四处展览,但又可惜,这个人眼神好,看的长远明白,还守得住立场,所以落得个夹在中间的进退不得的下场。
可惜加了个“好”字作为形容词的角色,最容易被欺负……哪怕再好再亲的关系也不由自主会想让那个容易欺负的对象让步。
吴迪眼神暗淡,靠着墙发呆了许久,他心里堵了好些层,和沈毓一样,回分军区回成了个外人,更难受的是他受的牵绊比沈毓多的多,真正死死缠住他的人是他最亲最敬的人,里外的为难一层层裹的他喘不过气。
他吴迪多透彻多明晰一个人,哪里是想不到,只是不想往最后一句想,因为想了就需要把所有的情谊抛去,留下冰冷的利益在案板上划割,割的一颗心快支离破碎。
林晨递了罐酒给他,可吴迪没有接,长长叹息后问道:“我老师……退到什么地步?”
沈毓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与林晨对视一眼后道:“我不问,你的老师更不需要说。”
明白人瞬间懂了她的意思,退多少不重要,要的只是退的念头,这念头一旦扎下就有了无数的台阶与可能,更意味着能有理由退,能最先退,能一退再退……
尤其是在拿刀的手步步紧逼之下,未给边界又扎了根的飘忽心思就是最好的利用点。
沈毓抢了林晨没递出去的酒喝上一大口,随意懒在宽敞大气的沙发上,“收收,都是成年人,指望着什么纯粹呢?情谊还留着就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都正常,要做的无法是不给机会让人借着情谊蹬鼻子上脸。”
瞟了一眼吴迪眼下的乌青她心中微叹,“说起来我觉得宋上校心里对你有些愧疚,但脸皮没有声音厚,死命藏着,很多事一码归一码,这是他倔了一辈子的骨头,你是他的学生,动不得这根本。但也幸亏你是他的学生,疙瘩隔夜久了也没什么,过了这一出,等心结慢慢解了,该怎么算还怎么算,最多见面尴尬些,多见见过渡完也没什么,人总有自己更在意的东西,你不能要求人人把你放在第一位,心放宽一些,号称一辈子不钻牛角尖的人别晚节不保。”
“有些事其实不该你来做,非要硬着头皮撑,和自己较劲这么好玩吗?”仿佛恨铁不成钢一样端着架子以训人的口吻道:“早就说过,解决不了的事我来,同样是情分,咱们这情分至少利益上还一致吧,有什么信不过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窗外的日头升到了正中,屋外的光更从玻璃里透的更敞亮,墙边的人缓缓直起脊背,有一声略带沙哑的轻笑,“得了,别说太轻松,几年前半死不活的人没资格数落我,晚节你个头,我是年轻人,得热血朝气。”
人走到沈毓面前,用暗青的眼圈瞪她,“没废到什么都要你出面,而且,你这度假一度就是一年多,谁知道你死在哪个角落里了,我是在替你守场子,得留些感激之心。”
沈毓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赶人送客,不留午饭。
“欸,别板着脸,胜利在望了好吗,得透个气庆祝,你不觉得这些个屋子里怪乌烟瘴气的吗?”又一次窝在屋顶吹风的人没有临近冬天需要避寒的自觉,仗着有修为在身就肆意妄为。
“两天不到就这么自信?”
“效率,懂吗?”
“假如宋上校将来反悔呢?他也可能说服不了他背后的少将。”
“那就是他们需要承担的历史责任了。”沈毓挑眉,指尖随意敲打屋顶的围栏,看起来心情不错。
“真斗起来第七军内部流的血不会少。”林晨微眯起眼,双手支在围栏上。
“一直都在斗,温书煮的时候也没看他们停止蹦跶,因为他们那些心思第七军流的血够多了,斗上几场狠的其实差的不多,时间给足了,再加把火而已,耗了快百年,没必要再煮下去,早出锅早省心。”
沈毓坐在屋顶的边缘,懒洋洋靠着围栏,和从前一样喜欢把脚悬在半空中乱晃,屋顶足够高,小半个分军区能远远收入眼底,灯光星光月光缀满了她的眼,亮的似乎带上锋芒。
“而且他们也该付出代价,战场上该流的血流了,不该流的也流了,某些责任鬼界担了大头,他们该担小头。我小肚鸡肠,忘不了,可总有人跟我强调什么大局,所以我得假装忘了,得耐着性子跟他们磨,可以啊,我讲大局好了。如果有人识时务也懂大局,好,我继续装着忘了,压着自己忘到后头半辈子。”她嘴角的笑染了寒冬的气息,现在的她不需要戴面具,但不意味着她握刀的手会因为面具的消失而迟疑,“要是这个如果不成立,我就会记忆力很好,新仇旧帐一起清,你知道的,我是从执法队出来的人,听说过执法队里有人心慈手软吗?听说过执法队里有人怕血吗?反正我没听说过。”
林晨没有接话,远远看着天尽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脊背依旧挺直,他的记忆力和沈毓一样好,也学到了因为某个词要假装忘记的本事,其实他的心肠有几寸更冷更硬,说起来他和她没多少区别,只是晚了三年……
“操心长远了,我这个打手现在还说不上话,看着我这是热闹,但真正扳手腕的还是上头坐着的那几位,不得不承认咱们上将大人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对方除了人多年纪加起来大外,还有什么优势?”
“最后一个分军区了,要是最上层妥协了,应该用的时间不会太长,吴迪的做的很全。”
“那家伙逞能效果还是有的,要没有他在前头开路,今天我和宋上校的交锋不会是这个难度,处在这夹缝里真难为他了,不过我也想不通他何苦这么拼呢?只是为了护他的老师吗?我之前留给你们的印象有怎么凶神恶煞吗?”
林晨无声一笑,没给答复,沈毓摇头叹了几声,然后利落从屋顶翻身回了屋内,只留了一句话,“准备准备,等回总部再干场大的,牛鬼蛇神们是时候都拉出来溜一场了。”
第四分军区的后续事宜处理起来很快,宋威上校的确没有多加阻扰,加上沈毓等人之前在第四分军区的人脉,军改和新传送阵能顺利推行,细枝末节的事自然留了不少,不过已经不需要她去头疼。
在第四分军区这段时间里,沈毓没见其他老朋友,来的访客一概推了,更没故地重游的想法,一副全身心投进工作且公事公办的姿态,等手头上的任务交接好,她就干脆利落带着人回了总部。
随着她回总部复命,浩浩荡荡运行了的大半年的军改也终于要落下帷幕,暗流涌动这么久有了个结果,不少人唏嘘不已,总部这一次赢的漂亮,但最重要的事是,总部要推出的人正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那个人在四大分军区的真正高层面前刷足了脸,让无数人看清了她的手腕能力,也几乎明明白白告诉那些人她未来将在第七军的身份地位。
军改之后,沈毓的名气就此打下,年纪、实力、手腕、地位每一点都让人感慨不已,整个人耀眼得能让整个第七军为之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