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真是有本事。”眼角微抬,视线似乎能穿透身体直达灵魂。
林晨无声轻笑,仿佛浑然不在意沈毓话里的刺,天台上挂起一阵风,还是盛夏,夜风也不见凉爽,沈毓翻身坐在了天台最边缘的半人高的水泥台阶上,“你的事怎么样了?军改,这么大场面,肯定很棘手吧。”
“你啊,永远闲不住。”林晨手臂撑在水泥台阶上,目光跌进重重的夜幕中。
“你们下的什么套?”
“信口就安罪名?”林晨眼角微抬。
沈毓嘴边有难以察觉的冷笑,双腿荡在水泥台阶外,楼下还亮着路灯,偶然照进几个匆忙的影子,可她随意得好像在自家屋顶,“军改有抹不去的弊病,这种痛脚能被缠到死,靠人扯嘴皮子能斗得过几个分军区?他又不傻,再说咱们上将大人最吃不得亏,第一战他要打,就一定是要赢得漂亮。”
“那你觉得能怎么下套?这棋能有翻盘的后招?”林晨很是认真地反问。
沈毓的目光被斑驳的树影迷住,连声音都显得飘忽不定,“军改的弊病是人员调度不及,再复杂细致的巡逻路线和方案都无法回避偶然两个字,若再加上人为就是致命的缺陷,除非,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飘忽的目光骤然汇聚,如利剑一般改刺为劈,横扫至某人眼前,“你说这个源头该是什么?”
这个眉眼都带着凌厉锋芒的样子让林晨有些恍惚,只隔了一年,却仿佛有千万重山夹杂岁月数载,从战场下来时,那柄锋利逼人的刀就失了光彩,一年后他接出那个满心满眼疲倦狼狈的人,他发现那人用了无数层遮挡将自己牢牢封起来,现如今终于透了些许熟悉的锐利,怎能不让他感慨。
“猜到了?”
“传送阵,它解决,万事皆休。”
林晨长长叹息,“你是有多可怕?”
周乾这盘棋,开局的声势过于浩大,不知道多少人绕在重重的思量盘算中,可只是最基础的一点点信息,抽丝剥茧之下,沈毓居然直接猜到了布局的棋眼,这番心思格局,实在令人畏惧。
“分军区的人未必想不到,但他们现在反击的方向却全然走进了你们的陷阱里,总部就能守的这样严?一点风声都透不出?”
“透不出,改良的阵法全部出自上将大人,测试也都由他的心腹亲卫完成,我试过,精确定位,偏差不超过一公里。”
的确,这样的话只要周乾不说,谁能探知?若是自己的心服亲卫都被插了暗桩,这上将的位置周乾也不必坐了。
沈毓默然,这样大的手笔,传送阵法用了近千年,所说修正改良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到精确定位,该是何等震撼,沈毓在阵法上并不上心,比起外力,她更信奉自己的刀,可这不代表沈毓不知道传送阵法改良,艰难程度有多大。
都说后人的功绩是踩在前人的肩上建立的,可要吃透前人的心血,在这个望之叹息的高度上再走上一步,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第七军多少人连已有的阵法都不能掌握,可周乾却舍得下精力,大刀阔斧直接改进,这般能力与雄心,实在让人自叹不如。
沈毓知道周乾实力深不可测,却没想到这老头不声不响能到达这种高度,看来小瞧不得老人家……上了年岁的怪物,可不就更可怕了?
林晨抬手,用灵力勾勒出一个极其玄妙的阵法,这阵法很是眼熟,与传统的传送者有共通之处,但改动几处的奥妙却更引入注目,能做出这样的改动,必然是吃透了传送阵的原理才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要真的更进一步,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实在巨大,沈毓自知远到不了这个程度。
见沈毓陷入沉默,林晨自然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开口道:“这是改动的传送阵法,只差了阵眼关建的灵物作为引导,改进传送阵法的思路是第七军第一任上将提出来的,之后的具体细节上将大人的老师一生的心血,最后上将大人花费几十年终于实现,三代人的努力,非一人之功。”
三代人,这三个字重的很,沈毓心中的空洞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快要不能呼吸,三代人铺路才换回今日的成果吗?那要让整个第七军齐心,该多少代人倾尽心血……
再往后一步,要让圣战结束呢?是不是无论多少代人努力都没有结果?
林晨翻身坐在了水泥石阶,和沈毓一样双腿悬空,好在夏夜的风还燥热,没多少路人有闲心四处观赏基本等于没有的风景,所以两个人的危险行为没人发现。
“我知道他很厉害,老人家没两把刷子怎么行,只是没想到他厉害到了这种程度,这步棋他准备了很多年吧,留到现在,应该还有后手,真是”,沈毓轻轻嗤笑一声,“望尘莫及……”
“几十年的成就为什么要用几年去比?”
“你看他那么厉害,我花几十年也未必追得上,再说,我能有几个四年呢?我在他给我画的路线上跑了九年,以他的手腕,临走都会给我立一个再远不过的点,让我用不知道多长的余生去追,他心思多深多重,早早布好了棋局,刚下就知道终局,可局里的人困着还茫然不知。我都可以想象,未来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发生的某一件事,还能有他的影子,他可是上将大人,是他应有的手段,我怕是追不上。”
“定下决心去接那位置了,对吗?”林晨心中其实早有准备,但听见沈毓这番话还是忍不住感慨,总部中央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不会被同样的人砸第二次,而那个新主人也在到来的路上。
“我若是不逃不躲,能陪我说话的,可能不只是那个叫程初月的人,遇见他的第一天我就想逃,等苦头吃多了,债欠多了,醒了,想追了,可你看,上将的位置多高,坐在上面的人多厉害,我追的上吗?坐的了吗?”沈毓的腿轻轻敲打着墙壁,话也飘忽晃进夏风里,一晃神就没了踪迹。
她要接那个位置,之前就知道它高,知道它难,真正迈步去追去赶,事实总能一遍遍告诉她,你还不够好,你还差得远……
“小心些,别掉下去。”
一直晃荡在空中的腿减小了幅度,林晨往沈毓那边靠了靠,目光放在天际头最亮最远的一颗星,语气很缓声音很轻,但夹杂着陈年的苦涩与艰辛,明明极最苦极难,偏还得说得云淡风轻,“你知道你有有多难追吗?”
沈毓的心猛得下坠,她第一次听见林晨话里带着的无奈与疲惫,她见惯了钢枪笔直,却见不得钢枪疲惫。
“陪在你身边六年了,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想尽我所能护住你,至少能与你并肩,像最开始那样,我受那么多伤,吃那么多苦也不觉得怎么样,想着是你从前走过的路,我如今也走一遭而已,甚至想着如果比你走得更难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追上你,然后就这么过去了六年,六年里我无数次后悔,后悔让你先走了三年,三年的距离我追得太辛苦,追的让我感觉看不到尽头。吴迪他们总说我们过得太累,我也觉得是,可没后悔过,还会继续,且甘之如饴,你觉得前面的人难追是吗?我也觉得,陪你一起好了,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指不定就有追上的一天。”
林晨一点点说完了这么长一段话,用了多少力气?从积压的回忆撬出,压下男人的自尊与好强,咽下经年的无奈苦痛,最后加上真心与坦然,以最平淡的口吻说给她听。
“值得吗?”千言万语,沈毓只剩了这一句,夜间万千的星辰都不及她此时眼底的明亮。
“我说过,这个标准只能我自己定。”
多熟悉的话,沈毓都忘了听过多少回,无声笑着转过头,天上星光这样多,哪怕最遥远的一处,也不会孤单。
“这里的事交给我,难得有机会护你一会,以后可难找。”林晨轻轻揽住沈毓的肩。
“有后手也没那么容易,能在这里待着还活蹦乱跳的,那只不是成精的狐狸。”
“离我最近的狐狸成色还不好,暂时放不得,要保护动物。”
沈毓没有其他的动作,靠着林晨,连心都静了不少,“我信你,也放心,只是喊打喊杀的日子过惯了,吃不得素。”
“现在有一件事,会让你心甘情愿吃素。”林晨显然很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