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妖 第173章 第 173 章

剑门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妖临阵上溢出金光，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灵气席卷过妖世千疮百孔的土地，令人绝望的天象陆续消停。

宋箫布下的凶阵和妖临阵之间旷日持久的争斗迎来了转机，山谷之中沉寂多年的妖临阵法隐隐有了分崩离析的端倪。

霍信见状当即放话：“快，让湛卢剑出来，趁机先把妖临阵毁掉。”

但云离趴在船舷上回他的话：“试了，但他没回应！”

霍信皱眉：“该不会被阵法给吞了？”

雪君瞥见他的神情，当空以风雪凝成了一把巨刃，形状宛如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巨斧自半空朝下挥落，悍然撞上了奄奄一息的妖临阵法，轰然一声巨响，刮起的烈风往四面八方扫了过去。

雪君倏地顿住下一招动作，这抵挡他招式的力量中竟然有他们家师伯的一份：“霍信，且慢着，妖临阵的样子不太对。”

妖临阵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然而这阵法本来和戮妖谷诸多凶阵是相互克制的关系，如今此消彼长，当年宋箫刻下的凶阵被压制多年，隐隐露出了爪牙。

云离记得团团转，但无论他怎么尝试，破阵法中也没有丝毫动静：“这阵法难道不是解决掉了吗？那湛卢剑应该赢了呀，怎么还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了？他该不会把妖临阵占为己有了吧？”

霍信虽然嘴上嫌弃着，但这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到底停下了手。

剑门众人夹在善变的小掌门和强大可靠的师伯祖之间多年，已经养成了某种观言察色，掌门不出手，他们就绝不会跟师伯祖作对。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凶阵步步相逼，韩湛卢仍没有露面。

剑门半是为了求生，半是给他们师伯祖拖延时间，不得不转头设法应对起周边令人骇人听闻的凶阵。

恒水之畔的妖看着天地崩塌的异象开始消停，江风扫过一片血腥，一伙人还飘水上愣神，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已经是劫后余生了。

万妖阁率先派了几队人从天落下打探戮妖谷情况。

戮妖谷仿佛是个僵局，妖临阵维持在奄奄一息的状态，凶阵又是千年来集众妖之力无法破解的困境，韩湛卢在里头还不知是死是活，单靠韩家剑门众人独木难支。

万妖阁将消息传回给叶南生，后者很快调集队伍到戮妖谷中协助，霍信见到乌泱泱的人马到来，先是一惊，又是看见他们带来物资，甚至有人带头在安全区域建起营地，俨然是长期作战的准备。

玉承看霍小掌门一脸怔忪的模样，忍不住逗趣：“这就看呆了？我知道剑门总是看不惯我们的做派，不过这种时候还是人多好办事。”

霍信将信将疑：“叶老是怎么个说法？”

“就是因为还没个说法，不得先把湛卢剑捞回来再说。”玉承说，“不过你看，妖临阵法消停是跟这里头有关系的，如今妖世免于倾覆，天地平息，灵脉安稳无事的源头也是这儿，不管怎么说，既然湛卢剑在守阵，我们也只能先把阵法守住。”

可万妖阁显然也是拿凶阵没有办法，妖临阵就更不必提了，日复一日地消散，阵法边缘的刻痕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妖世各大阵法专家围着转，也不敢轻易对妖临阵出手，只能依着叶南生的意思坚守。

于是他们一行人拉了个群，每天定时点卯似的，轮班制，每换一班，就在群里问一句：“韩湛卢出来了没？”

答案毫无意外全是：“否。”

到后来，精疲力尽的万妖阁连抠字的气力都没有了，上班打卡精简成了：“韩出否。”

回曰：“1。”

而叶南生那头，在恒水重归平静后，箫家渡头重开，他就让万妖阁联系上远在聚妖地的唐云秋。

“这就是宋箫留下的杰作。”叶南生对他说，“我知道你很熟悉，所以特地请你过来，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唐云秋先前不了解妖世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万妖阁的人在聚妖地逗留半天，足够妖市那帮人打听各种消息，将韩湛卢失联后的一系列事情始末传到他耳边——当然，这一切全得益于因熟悉路况负责带队的云离本尊是个一杯倒。

如今韩湛卢困在妖临阵中，那万妖阁想请唐云秋走一趟的缘由也不难猜，毕竟当年宋箫修建出戮妖谷的时候，除了宋箫本人，只有唐云秋能安然无恙进出谷中。

直到过了恒水，亲身走一回，唐云秋才明白妖世如今是怎样一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叶南生省了很多寒暄的工夫，直言道：“妖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这了，你知道这些凶阵的门道，希望你能够不计前嫌，替我们挟制住凶阵，而且这也是为了韩湛卢争取时间，我听说在聚妖地的时候，你们关系还不错。”

营地在高处，唐云秋拄着拐杖站在门外，似乎在回味着这不毛之地的风声。

在他身边是路经恒水时捡回的桃花朴朴，这小弟子自殷岐和赤霄陨落就失了魂，天地动荡时被叶南生带在了身边，一路上蔫头耸脑的，没吱过一声，反常两个字几乎镶在了脑门上。

听完万妖阁的说辞，唐云秋半晌才道：“真的好吗？如果我协助你们破解了凶阵，破解之法也是阵法分解的一种，换言之，也为这些凶阵的复刻提供了可能。”

他轻轻笑着，仿佛早就看穿了万妖阁的秉性，轻描淡写地将韩湛卢和他们的历来主张放在了天平左右。

叶南生看了他一眼。

他最近可能有点不太顺，但凡有个人来到他面前，都要变着法子嘲笑他千年来殚精竭虑，通通都是徒劳的努力。

叶南生：“怎么快就怎么安排。”

唐云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如果只是钳制妖临阵附近凶阵的话，人手和材料充足，至少也需要四十九日。”

“这事就由你去办。”叶南生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都能提供支援。”

“好，材料单子我等下写给你，”唐云秋说着顿了一下，“除此之外，我需要你们答应一件事，作为我帮忙的报酬。”

叶南生看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唐云秋：“事件结束后，万妖阁来发布声明，当年宋箫是受蛮荒所害迷失本性，以致犯下大错，为白虎宋家沉冤昭雪。”

宋箫缔造了万妖阁的雏形，而万妖阁的威严建立在一手推翻宋箫的莫大功勋上。

白虎宋箫一案已经是过去千年，当年遗留至今的妖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如今重翻旧案，白虎一族早就灭绝，无利可图，倒是给当年推翻宋箫的一众妖族添一道罪过，尤其是出自绮罗的小妖，他们受过殷岐的庇护，也沾着殷岐的荣光，绮罗分崩离析，往后这些小妖又该何去何从……诸多种种，一系列盘根错节的连锁反应会将如今的妖世推向何种境地，根本无从想象。

旁边有人觑着叶南生的脸色，基本已经预料到了叶老会一口回绝，心底已经认命地接受了在凶阵面前三班倒的悲催现实。

但叶南生几乎没有深思，更没有各种试探和斡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答应你。”

万妖阁众人送神一样将唐云秋送到凶阵面前，一路都是难以置信。

朴朴跟在他身后走着，她有点糊涂了：“师父，您恨我们吗？”

唐云秋带着朴朴朝凶阵走去，他熟门熟路得很，比起姬玄他们或者范子清，他能踏足更多的地方，凶阵对他视若无睹。

闻言，他笑了笑：“你认识宋箫吗？”

朴朴摇头。

“那你当年跟随万妖阁讨伐妖王的队伍，站在长留城外吗？”

朴朴又摇了摇头。

“既如此，这事便与你无关。”唐云秋像是往日里给她教药理一样，说话不徐不疾，“你只当时故人旧事，无关爱恨，只是事实如此。”

朴朴目光一黯，念着他嘴里那个词：“故人……”

“你知道吗？”唐云秋说，“我一直认为，生死只是世间生灵表征的一种，我们始终只是徜徉在天地间的造物，死生循环，这世间造物始终一分不增，一分不减。”

朴朴听不懂他那庞大朦胧的描述，她只是不可压制地回忆旧事，回忆绮罗朝夕相处的日子，似乎只要她多留心，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挽回的。

“我知道，妖都会轮回转世，可即便如此，赤霄哥哥也不能接受，我也没办法接受，天底下可能只有湛卢哥哥那种傻子，才会真觉得轮回转世无所谓。”

唐云秋摸了摸她的头顶：“等你再长大点吧，再长大点你就明白了。”

朴朴双眼一热，汪着泪，仗着自家师父是个瞎子，她就抬头迎着风，硬生生把泪水压了回去：“殷主也总这么说我，可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啊。”

唐云秋：“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万妖阁有了唐云秋开路总算能缓过一口气来，随着阵法的破解，那些早已失传的凶阵被炸得七零八落，厉风吹散遍地黄沙，露出藏在底下的断壁残垣，随后断墙又被狂风刮倒了一片。

百日后。

“韩出否？”

“22222222”

云离抹着睁不开的眼睛，迈着疲惫不堪的步子预备换班，不等他明白这串疯狂的“2”是什么意思，各个群消息都沸腾了一样，随便点进去就是个视频。

点开一看，妖临阵苟延残喘多日，如今终于出现了异动，凝滞在阵法深处的灵力缓缓逸散。

熟习阵法的妖怪已经知道这是个死阵，死阵的灵力逸散是正常现象，不如说妖临阵僵持多日才有这种现象才属反常。

云离登时清醒过来，快步走出营地，跟着人来到妖临阵周边。

“湛卢剑呢？他人没出来吗？”云离朝四处张望，不见有什么情况，群里也没有人欢庆下班，“他该不会出不了阵，要跟着妖临阵灰飞烟灭吧？他当时在青丘那么凶悍，可是能一剑将幻墟阵法劈开的恐怖分子啊！”

瑶姬按着他的肩膀：“你着急也没用。”

“我不急，我急个屁。”云离吱哇乱叫着拨开他的手，“快找人过来，他们不是整天研究怎么破解阵法吗，还想啥办法，凶阵都破解不了就别瞎折腾了，还不如千年前的妖，让人想办法把妖临阵维持住才是正道！”

瑶姬受不了他，叹了口气，打算默默走开。

结果被云离一把抓住肩膀，这家伙直接化形成了小白狐，三两下蹬鼻子上脸，攀到他头顶上张望：“你们看那边！”

妖临阵持续多日的垂死挣扎终于到了尽头，阵法气息绕过每一道刻痕，像是水入竹篓，无着无落地倾泻到诺大山海间。

运转千年，任由无数凶阵肢解也无法撼动半分的妖临阵，阵法之中流动的气息渐渐归拢，凝滞。

仿佛是一阵消散的风。

那千年不化的万根妖骨失去了妖力的加持，陈腐的血色褪尽，这些妖骨好像跟阵法存在着某种联系，随着这源自万古洪荒的对峙落下最后一子，转眼皆已化作灰烬，被风吹散。

覆满灰烬的旷野终于在妖骨堆下重见了天日，露出了古老建筑的原形，也露出底下一人一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