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苍翠,蝉鸣声声。
在京城的远郊地区,高大的树木掩映着一座破败山庄。
大路分岔出小路,小路的尽头是过于繁密的菖蒲丛,嗡嗡的有虫豸萦绕,湿暗的阴影处隐隐有鼠蚁爬过的痕迹。
残垣断壁灰暗,已经被藤蔓缠绕包裹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恢弘与气派也早就被霉斑剥落。
一推开门,门口处就有个朽烂的牌匾砸下来,瓦而用足尖翻过来,发现上面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清。
这种环境可太眼熟了,没个一两条蛇都说不过去吧。瓦而想。
下一刻,左边就缓缓爬出来一条手腕粗细的长蛇。
瓦而:......
上个游戏世界的后遗症,见到这玩意儿,她一脚就把蛇头跺烂了,那蛇身仍在翻转,她又是一脚,把它踢到草丛深处。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转过来看她:?
瓦而:“呵呵,没事。”要死,鞋子脏了。
这次一行人要处理的事,远比那个巨怪要棘手。
多年前,这里曾经出过一桩惨案。
燕老庄主是武林中人,素来急公好义,与人为善,多年来只养得一个女儿在膝下,视若珍宝。
燕大小姐长得如花似玉,加之武艺高强,爱憎分明,颇有其父风范,多少俊杰都爱慕她。
在一次游历之中,燕大小姐偶然地救了一个俊秀的青年,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后来才知道,那个青年正是微服私访的年轻圣上。就这么,燕大小姐入了宫,成了燕妃。
好景不长,燕妃暴毙身亡,圣上痛苦万分,赐给燕老庄主许多财宝。
其中有一件财宝,据说其神异非凡,不论是耄耋老人还是三岁稚子,只要获得了,就能称霸武林。
燕老庄主见后继无人,便广邀武林豪杰,设立擂台进行比武,大奖便是那件神异的秘宝。
几乎当时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人都来了,浩浩荡荡几百余人。
然后一夕之间,这几百余人全部离奇死亡,有胆大的去探查,发现燕老庄主也早已死去。
偌大一座山庄,竟无一名活人。
近来京郊准备动土,这破败山庄的地界也被纳入到规划当中。
但每每准备动工,往往就会出事,七窍流血都是最温和的情况,有的甚至被扯得四分五裂,最后拼来拼去,才发现手底下竟然是两个人。
别说拆除山庄了,甚至连暴露在外的那几百架骨殖,都无法进行收敛,武林中人生前血气十足,不明不白死了,化为厉鬼更是穷凶极恶。
这时候,有人拿着信物,来到千万里之外的双星门求助。
迭嘉真人见那木雕正是双星门标志,又见报酬丰厚,本想以路途遥远为由推辞,最后还是承应下来。
一行人绷紧神经,越往里走越能感知到那种威压。
明明艳阳当空,此地却总有种阴冷的气息,仔细地嗅一嗅,送来的湿润空气中夹杂着血腥的气味,但那种铁锈味已快要微不可闻了。
但越往里走,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深。
瓦而做好了心里建设,经过上一个世界,哪怕眼前是尸山血海都不在怕的,但眼前的情况,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诡异。
里面的建筑设施奇异地保存完好,看不出年岁侵蚀的痕迹,假山依然嶙峋,水流依然潺潺。水很清,甚至连池中的鱼都还游着。
瓦而用手捞了一下池水,在这种温度下,水温冷冽,却不刺骨。
水中鱼见有人来,纷纷摆摆尾巴游过来,嘴巴吻向瓦而手指,似在讨食。
触摸到鱼的刹那,瓦而眼前白光一闪。
那一群大尾巴锦鲤突地变成一群鱼骨,骨头架子在干涸的池底弹跳,想要咬向生人血肉。
慎不道急忙手指化为藤蔓,拉回瓦而。
一瞬间,一阵极大的威压传来,众人汗毛倒立,反应极快,拿出兵器严阵以待。
伏宓瞥向曹君钦用绷带包裹着的手,已经不会渗血了,持剑仍然稳当。
等了一阵,结果天朗气清,无事发生,一声女子朗笑自天空中传来。
“好徒儿,为师见不得脏东西,施展幻境用于掩盖,结果吓着你们了。”
迭嘉真人身着一件宽大的青色道袍,手执一柄秃毛拂尘,翩然而至。
“为师算到你们此行有难,思来想去,吃过一次苦,就不必吃第二次了。”
“那枭阳国人已经好好削了你们的锐气,为师就不打击你们了,这几百余名恶灵,按照你们现今那平平无奇、给师尊我丢脸却绰绰有余的实力,怎么想都不会打过。”
“五百三十六名,为师已全部收服”,她取下自己腰间的葫芦,摇了摇,“现今我放出四个来,一人对上一个,给你们磨练磨练。”
她看向曹君钦:“大弟子别害怕,虽然你现在实力最差,但有师尊我保驾护航,别说你断了根小指,灵气被吸走大半。就是你四肢全断,经脉俱损,只能用爬的,小鬼也奈何不了你。”
瓦而和慎不道站在一旁,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曹君钦拱手:“师尊说笑了。”
迭嘉真人打开葫芦,四人纷纷奔着自己的目标散去。
瓦而追着一点秾绿的一道灵魂,这魂魄轻盈翩跹,在屋檐墙柱之间来回穿梭。
好似燕子衔着柳枝,倦鸟归巢一般,它极为熟悉这迷宫一样的小路,飞得极快,瓦而简直要追赶不上。
魂魄扑进了一座水榭,瓦而抬头一看,上书“镜花水月”,也跟了进去。
......
燕挽翠强撑着走入了“镜花水月”,趴在栏杆上,手背上虚浮着青筋,满脸苍白。
刚刚忍了一路,现在血块大团大团地从她的咽喉中涌出来,她哇一声,全落入那河水之中。
几缕红色在水面悠悠打转,随后很快沉入了河底。
听到脚步声,她擦了擦嘴,转过身来,背靠着柱子,口边仍有一丝血迹。
那道血迹挂在苍白的脸上,就像美玉有瑕一般刺眼。
樊秋声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丢下缰绳,一个翻身下马,脚步匆匆,恨不得连孩子也丢了。落日只好跟在主人后面,踏着蹄子,小步走。
“大小姐......”樊秋声单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却在发抖,他尽力忍耐着情绪。
“秋声......爹爹还没来吗?毒发了,我怕是......活不了了。”
“爹他马上就来,那些人缠住他了,马上就来......”樊秋声搂着燕挽翠,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长满老茧的手指梳理着她被冷汗沾湿的鬓发,燕挽翠冰冷的脸勉强有了一丝温度。
不一会,燕挽翠意识就模糊了,她轻轻掐着孩子的脸,捏着脸上的软肉,“瑕儿”“瑜儿”乱叫。
樊秋声怀里的婴儿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抓着娘亲的手,啃着玩。
见此,燕挽翠又哭又笑,哽咽着道:“他以后再也没有娘了!”
最后她也没有等来燕丹青,在小小的水榭里咽了气。
“放我去吧,我看到娘了,她来接我了!我好疼啊,娘啊!”
日暮了,燕丹青终于赶到,刀上血迹犹温,但迎接他的只有女儿冰冷的尸体。
樊秋声见岳丈到来,便把怀中的孩子与妻子托付给了燕丹青。
“我去。”翻身上马,提刀便走。
除此之外,没有一个字。
燕丹青抱着小孙子与女儿,目送他骑着落日远去的背影。
再见时已经是一具尸骨。燕丹青买了两副棺木,一副收敛了女儿,一副收敛了女婿,将两人合葬在早夭的燕瑜旁边。
自己的妻子云翠遥也葬在此处。
坟墓群在枫林的边上,不远处是一条小溪,上面横跨一座石桥,每次抱着瑕儿走过这石桥,就是一家人团聚了。
此刻已是深秋,枫叶彤红,鲜艳如血。
寒风吹拂,树叶飘飘荡入水中。
苍老的声音消失在风中:“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瓦而冷眼旁观,她以前打游戏的时候最讨厌看这种强制类的、不能跳过的剧情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再煽情的故事她也只觉得浪费时间。
这视角变来变去,忽高忽低。她看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这魂魄竟是一只燕子!
她只知道燕子会飞往南方过冬,没想到这里就是南方了。
这燕子想必肥懒,飞了个差不多的地方就停了,没想到误了啾啾性命。
迭嘉这五百三十六名,看来也颇有水分啊。
勘破幻境,周遭立马土崩瓦解。
一下子严酷的深秋就变成暖烘烘的夏季。
那燕子魂魄还是不停,飞出了水榭,飞过了湖面,飞入了花墙中。
瓦而只得跟着跑,跑入了重重叠叠、香气袭人的花影之内。
跟着燕子左拐右拐、左转右转,转得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景色是如梦似幻、真真假假。
突然有一串串紫藤花与一团团栀子花砸下来,花香扑鼻、芳气笼人,如同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瓦而在缤纷的落花中抬头,慎不道正倚在浮云阁的二楼窗台处,左手扶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筐子,窗框将他框在其中,光影正好,整个人就像一幅画一样生动。
窗台外是簇拥着盛开的栀子花树,长得极为茂盛,居然有一层楼高。
只是靠近窗台的那端,绞上了紫藤的枝蔓。
绿叶衬着慎不道的脸,他笑得比花还烈。
......
浮云阁是燕大小姐的住所,几道花墙掩映着,绕过花墙是镜花水月。十五圆月,水波不兴,此处花影迷离,朗月、繁花俱倒映在这如镜般安谧的湖水之中。
之后是一片枫林,无人管束,它们安静地疯长。
曾经潺潺的溪流,多年之后已经变成了一条小河,站在石桥之上,看水天一色,江天寥廓。
走过石桥,便能与师尊汇合了。
瓦而陪着慎不道在石桥上片刻驻足,此时仍是盛夏,远处枫叶犹绿。
她问慎不道在桥上写了什么东西,慎不道微微一笑,只道是少年心事。
迭嘉真人逗弄了白骨鲤鱼许久,正感无趣。
遥遥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是自己两位爱徒,正在并肩向自己走来。
瓦而提着新摘下的枝条编成的鸟笼,里面安睡着一只燕子的许久未得宁静的魂魄。
慎不道则牵着一匹老马的灵魂,它跟过几任主人,最后和最后的主人一起,落了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那缰绳很长,两端松松拉着。
落日踏空,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