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同意了帮助小囚犯们的逃跑。
无患塔巡防很严,除轮值换班的修士外,还铺设了数十道复杂禁闭阵法,一道道法器锁着,一层层禁制封着,众人聚在一起筹划,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
他们已在生死间挣扎了太久。
寅时。
巡防的修士走过石阶,祈清和走黑暗中闪出来,行医柳叶刀精准劈向领队人的人迎穴,又凌空一翻,擒住其余人颈部,刀背点穴,处理得干净利落。
这些修士没有防备,连灵力都没来得及动用,身体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几个跟着她的人从暗中跑出来,在巡防者身上翻出解阵法器,取下身份令牌,把他们拖进阴影里藏好,紧接着,有人攀上塔内木梁,修改了时历刻度,让轮值换班,多出半个时辰的空白。
寅时一刻。
冷汗顺着沈北歌额间淌下来,她忍住目眩头晕,修改好数十道繁琐复杂阵法阵纹。
修改的效果是临时的,这样才不会被察觉,众人来到一处提前规划好的逃跑路线处,开始一层一层往上逃。
寅时二刻。
无患塔的囚犯们用令牌通过阵法探查,解开了数十道禁锢,逃至无患塔一层时,半个时辰的空白结束,世家察觉到异常,下了封锁与杀令。
“快走!”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
偪仄暗道深处几道咒法呼啸而来,裹挟着杀气肆无忌惮,击溃一切提心吊胆,祈清和借力打力一一化解。
大家都没命逃跑,原定的三条撤离路线因围堵作废,只得躲进一片盲区,走风洞奔出无患塔,躲进荒林山道。
兵荒马乱里,追兵丢了目标。
所有人长呼一口气。
夜间灌莽杳而无际,雾色沉霭,吞噬所有视野,众人提心吊胆,屏气放轻脚步声,他们心中希望越来越大,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能自由。
至此不必被关在这里自相残杀,不必每日受尽折磨。
他们可以侥幸活下去。
就在林间雾色越来越淡,即将离开之际,山道里响起陌生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每个人心生绝望。
由远及近,慢条斯理。
不是属于逃跑者的慌乱脚步,而是属于猎者的,宣告着胜利的步伐。
紧接着,强大悬殊的神识威压扑面而来,轻而易举碾压所有人的理智,不少人直接踉跄跪倒,血液冰凉,冷汗涔涔。
修道者之间的修为差距,犹隔天堑。
这是来自四大世家家主之一,亦是无患蛊场建立者之一,裴家主的压迫。
包围圈如捕猎般彻底聚上来,封死所有退路,裴家主一身华贵锦衣,从容不迫站在人群簇拥间,轻蔑又嘲弄。
“小朋友们,天黑了,游戏该结束了,嗯?”
祈清和尽量维持神色镇定,目光一一扫过去。
“噢。”裴家主讥笑一声,“你就是这些塔中大名鼎鼎的七大夫?幸会。”
他目光带着戏谑,这些小朋友们忙前忙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观察,观察他们究竟能天真到何种地步,就像看一群人推舟于陆,徒劳无功幼稚至极。
祈清和垂眸,鸦羽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面色凝重,冷声道:“你故意给予他们希望,又亲手扼杀,是为了什么?”
裴家主颔首,诸多弟子上前,将众人一一挟持住。
他笑得诡谲,否认道:“不不不,七大夫误会了,我只是,在做一个试验。”
祈清和蹙眉:“什么?”
裴家主现在兴致很好,所以他有了十足的耐心来慢慢解释:“对象是无患塔中的所有人,哦,当然包括七大夫。”
祈清和的手微微攥紧。
裴家主微笑:“当然,七大夫也行医,我非常乐意同你交流经验。”
“我们在无患塔中一直研究仙骨移植,但经历上千个失败的死亡案例后,我们无奈宣布,仙骨确实是修士与生俱来,无可更改。”
在场有小孩儿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再止不住眼泪,嚎啕大哭。
裴家主皱了皱眉,神色厌烦,轻轻一挥手,一道死咒打过去,再没了声息,他这才满意地继续道。
“于是我们强迫杀戮与绝望不断发生,想试试看,能不能人为操控修士的悟道突破。”
祈清和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梦中这具‘七医生’的身体太孱弱了,**凡胎,她半跪下去,指腹轻轻拂过已经死去的小孩双眼,微微叹气。
裴家主笑意更深:“如同民间话本精彩桥段一般,人至绝境,才能逆袭悟道反杀一气呵成,不是吗?”
“计划效果很好,确实有诸多修士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悟道突破,生存下来。”
接着,他语调间渐渐生出遗憾。
“但后来,麻木逐渐覆盖了恐惧,这个方法开始失效。”
祈清和依旧神情冷淡,裴家主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恍然大悟似的。
“哦,我忘了七大夫是个普通人,抱歉,让我阐述得再详细一些。”
他想了想,继续道。
“悟道的关窍永远在心,修士一生实在太过漫长,过往经历难免形成执念,执念化不开,便会成为修士的心魔,更甚者,入迷入障,走火入魔。”
“那么,有没有什么外力存在,可以化解执念呢?”裴家主得意。
祈清和心头一跳。
裴家主叹道:“于是我们开始研制一种药,希望它能帮助修士内心化解执念。”
有几个被挟制的小孩身上开始不受控制的涌现黑雾,越来越浓,他们哀嚎着打滚,眼睛空洞,实质化的黑气愈来越厚,转瞬吞噬他们,最后化为一团黑状物,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裴家主再度示意,只见又有几个裴家弟子上前,以剑布阵,将心魔困于方寸之间。
祈清和瞳孔紧缩。
裴家主耸肩,无奈道:“可药物效果不尽人意,轻则让人长眠不醒,重则……如你所见,造成修士直接入魔死亡,从结果而言,它已经不是药了……而是一种毒。”
言语间,他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无患塔的每一个人,包括七大夫你,都被下了这种毒,但迄今为止,这毒迟迟未在你们体内发作,宛如蛰伏,这让我感到好奇。”
裴家主双手一摊,语调高了几分。
“于是我明白,单纯的生死已经无法再刺激道心,所以在察觉到你们漏洞百出的出逃计划时,我决定纵容,让它看起来顺利实施。”
“只有给予人希望,再亲手碾碎,才能称得上绝望,对吗?”
裴家主言谈轻松,毫无负担,悠闲自若地欣赏这群小孩儿的生死挣扎,默默数过去,死了一个,两个……他就像在看一群蚂蚁搬家过道,有什么用?
修道么,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沈北歌双眼血红,黑色魔气丝丝缕缕从她周身溢散出来,最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裴家主饶有兴致地看向祈清和,夜色森然,看不清她的神色。
“这种毒有一个名字。”
“它叫——”
他本以为这位爱护病患心怀善意的医者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可是祈清和除指尖微微颤抖外,周身并无异常。
他决定继续坦言。
“梦回。”
祈清和抬起眸,眉眼如冰。
原来沈北歌体内的毒,是因此而生。
原来那上千心魔残念,尽数来自无患塔死去的人,曾受她照拂。
四大世家煊赫一时,将这些心魔尽数封印在塔下,后来世家式微凋敝,心魔在近几年破印而出,理智失常戕害整座辛夷坞。
怪不得,它们一直在喊自己呢。
祈清和终于厘清一切始末。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人与景渐渐晕开消散,就如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一般。
祈清和阖眸,有了前几次经验后,她知道,梦境到此为止,自己即将苏醒。
天地瞬间失重,她睁开眼。
醒了。
她撑着手起身,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东君观中,有道夕光从窗棂洒进来,宛如一小片余焰。
扬起眸,便碰上了小梦正扑簌扑簌掉眼泪,见她醒过来,小梦吸了吸鼻子,止住泪,眼眶却还是红的。
应知离站在一旁,手中持着一柄修长温润的木剑。
“试试剑?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趁手。”
他丝毫没问她因何沉睡,也没问她梦见了什么。
祈清和有些茫然地接过剑。
木剑剑身薄如流矢,刻着精致繁复的守护纹路,一看就知,刻剑者花了不少心力心思。
她唇畔浮出一弯清浅笑意,温柔好看。
“多谢。”
拎了拎剑,祈清和才发现,木剑的长度和重量都极为契合自己。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她站起来将剑收在腰间。
小梦吞咽一下,看起来有几分忐忑。
“你们知不知道,无患塔之案?”祈清和陷入思忖,“大约是八百年的事,应该是世家绑架平民研究仙骨的一桩案子?”
“我看辛夷坞如今成了这模样,想来世家在无患塔的所作所为已然被人揭开。”
沉默良久,小梦绞尽脑汁试图组织语言。
“知道。”应知离轻叹一气,开口了,“后来仙盟顺藤摸瓜查出此案,但四大世家为抹消过往,所有涉事人员在余后几年皆被追杀灭口。”
“无患塔旧案,因此成了四海十洲境内一桩不公开的隐晦。”
祈清和困惑:“沈北歌还活着,而我……”
顿了一下,她抿唇又补充道。
“我好像,也是无患塔旧案幸存者。”
应知离摇摇头:“沈北歌那时太小,无患塔给她造成的记忆创伤不可磨灭,她被她姐姐救回沈家后,早已忘了无患塔的大半旧事。”
“也是因此,沈家才会饶她一命。”
祈清和敛眸:“原来如此。”
那自己当年,是如何逃离的无患塔?又因何成了春信山的医仙?
她神色动了动,再抬头时,看向应知离的目光里有探究。
“你们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事?”
不然,你们对我的种种经历,怎么都毫无疑惑讶异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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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报应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