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笨 第44章 卑微的愤怒

房间里的摆设和装饰，还是半年多前的样子。

墙壁上银灰色的暖气片热的烫手。小小的客厅，南北各一间卧室，陈旧的装饰，简单的家具，只是比之前齐帅在这里住的时候，整洁了许多——她在家时是一贯的懒散，用什么都爱随手乱放，东西也搁的到处都是，如今凌立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利索，只是在沙发旁边的小桌上，多了整整齐齐码着的厚厚的书。齐帅站在客厅里，心里带着些微的忐忑，环顾四周打量——连南面卧室里，齐帅自己裁布做的嫩绿色碎花窗帘都没有换掉。

从她换了第二份工作，便一直租住在这里。这个小区交通并不方便，基础设施也不甚完善。刚开始住在这里是为了省钱，往后随着工作越来越忙，渐渐收入多了，负担得起好一点的住处了，齐帅也没有再换地方住。因为她经常出差，一年里有大半年是不在家的，倒还不如把租房的钱省出来用在别的地方。

后来跟凌立在一起之后，就更懒得换了。

这个地方离凌立上班的地方不算近。跟凌立约在医院附近见面，简单的约会之后，不论早晚，凌立都会送她回家，大部分都是搭公交车。

从市区到这里，差不多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两个人挤在最后一排，那种跟心爱的人回家的感觉，往往让齐帅幸福的沉醉。从秋天翩飞的落叶，冬天零落的雪花，到春天潮湿的小雨，他陪着她，看遍了这一路的风景。

出租房里的东西，好些也是凌立陪着她一点一点添置的。

半年多前齐帅匆忙的辞职交齐了房租之后，只带了几件衣服就和徐晋一起离开了。临走之前只给房东阿姨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然后就匆忙的离开了E市，然后换掉了手机号。

……如今站在这里，到处都熟悉的令人放佛回到从前。

许久凌立从窄小的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很是平静，端着一杯热水递给齐帅：

“喝点水吧。”

……连杯子，都是从前齐帅用过的杯子，敞口马克杯，上面带着一只黄黑色的大耳朵狗。

齐帅接过热水捧着，低头喝了一口，心里莫名的有些微的紧张，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是个陌生电话，齐帅放下热水接起电话：

“喂你好？”

“姑娘，雪越下越大了，再晚太不安全了，路上雪都结冰了。”

齐帅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让出租车等着自己：

“好的师傅，你稍等下，我马上下去。”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看凌立：

“……出租车司机还等着我。”

顿了顿，解释一句：

“本想回来看一眼原来的住处的——”

谁知道，竟然阴差阳错在这里遇见了凌立。

凌立从阳台往外看一眼，雪花已经像鹅毛般大。他迟疑了下，到门口拿起外套：

“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各怀心事走进漫天的雪中，沿着小区不甚平坦的水泥路往外。

时间不算早了，老旧的小区，设施不够完善，只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外头早已经没了行人，隔着密集的雪花，和扑簌簌的落雪声，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头。齐帅有许多问题想问，问凌立为什么搬来这里住着，问他是否是因为对过去仍有留恋，问他当初到底为什么如此决绝的跟自己分手——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掂量再三，又被咽了回去。

还是凌立率先开了口：

“……年初你搬走之后，房东阿姨收拾了不少你的东西，卖了觉得可惜，也没人可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又联系不上你，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就过来了一趟。”

“厨房里的厨具，卧室的床品，好多都是新的，扔了确实可惜……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恰好那阵子在家里住的不怎么愉快，我也萌生了搬出家里的想法。当时也懒得再找别的住处重新收拾，就索性搬到这里来了。”

凌立像是在向齐帅解释一样慢慢说着，一直快到门口，他顿了顿脚步，看向齐帅：

“……明天一早，你就回A市吧。”

“……”

“我们两个也没有可能了，追究这些过去的事又有什么意思？不适合就是不适合，虽然是我单方面觉得两人不合适，但是感情的事，也没什么太多的理由好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担当……抬头向前看，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的处一处，早晚有一天，你也就把往事都忘下了。”

齐帅也站住脚步，转过头，定定看着他：

“那你呢？”

放弃家里宽敞明亮舒适的房子，一个人住在当年她住的小破房子，还离上班的地方和父母都不方便——如果不是当初他分手分得那么坚决，不是他拒绝她拒绝的那么干脆，不是刚才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齐帅会毫不迟疑的以为他仍然深深惦记留恋着自己。

“我，”凌立笑了笑，“我当然也会开始新的生活。”

“开始什么样的新生活？”齐帅咄咄逼人追问，“去国外？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

“我很期待那样的生活。”凌立语调依然很平静，温和，“这几年的生活过的一直很空虚，工作也不是自己喜欢的……我很期待能换一种环境，让自己过得充实忙碌起来。至少能让自己觉得自己过得是一种有价值的生活。”

“那志愿服务期满以后呢？”

“……我还没有想过。”凌立深深呼出一口气，笑了笑，“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先做好自己目前最想做的事再说吧。”

“……”

齐帅不知道再继续说什么。

眼前的凌立依然是那个温和，平静，耐心的男人。

可是仿佛也有什么变化，悄悄的发生在了他身上。

她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不再爱她了吧。

两个人仍旧慢慢的，一直走到小区门口。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看到齐帅的身影按了按喇叭，然后缓缓的开过来。

齐帅一步三犹豫的朝着出租车走过去。

她多么的不甘心，这一趟回来，竟然就这么无功而返。想到这一次见凌立之后，他就要去非洲，她就觉得更加不甘心。

凌立正弯腰扶着车窗，记出租车师傅的联系方式。记了半天站起身看向齐帅：

“太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再回来吧。”

“不用了。”齐帅拒绝的干脆利索，可是要上车的时候，她犹犹豫豫的打开车门，转过头静静看着凌立：

“……凌立。”

“……”

“我们之间——”

真的半点可能也没有了吗？

可她最终还是没问出这句话。

凌立避开她的视线，看看路灯下积了厚厚一层雪的路面，和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回过头拍拍车门：

“上车吧。”

齐帅上了车。

车慢慢行驶起来，

她从后视镜中，看到凌立站在街边雪中的身影，忽然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迅速淌满了脸颊。

她这是在做什么？

就因为凌母的一句话，抱着最卑微的隐秘的期待，时隔半年，回到他面前，然后再一次被拒绝。

……跟凌立，是彻底没有可能和希望了。

最可怕的不是再一次被拒绝，最可怕的，是今晚两个人再火车站相见的一瞬。纵然她当时被他伤的那么深，听到他温和的声音，见到他的一瞬，心里竟然充斥着熟悉的久违的平静，安稳，和归宿感——

就像他们没有分开过，她只是出了一趟远差。

有一些一直被压抑的痛苦的情绪像忽然苏醒过来，还有莫名的绝望，此刻缓缓的在她心底爆发开来，再也压抑不住，控制不住。

齐帅对着司机师傅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莫名其妙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齐帅又说了一遍“停车”。

司机师傅懵懂的停住车。

齐帅拉开车门，下车，迎着密密麻麻飘落的雪，和凌立错愕的眼神飞快的走回去，抬手将手里的包狠狠砸到他身上，声音压抑着愤怒：

“从来都是你决定，凭什么？！我到底有什么错，要被你这样一次一次拒绝，一次一次伤害？！难道就因为我爱你吗？！凌立，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你如果不爱我，当初为什么对我那么好！然后在我那么依赖你信任你的时候把我甩了！让我把你忘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点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起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一边低吼着，一边对凌立拳打脚踢。

到最后她没了力气，双手捂脸慢慢蹲在雪地里，泣不成声。

齐帅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像那些她曾经很看不起的在街边缠着前男友哭闹的姑娘一样，泪流满面的对着凌立愤怒的质问喊叫，带着十足的可怜相。

从前的她，绝不容许自己表现的如此卑微。

但是到如今她终于知道，原来每一个灵魂，不论是高傲还是庸俗，在爱情面前所表现出的无奈的卑微的痛苦，都是平等的，谁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