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孝,师尊伤势未愈,弟子却不仅顽劣惹您生气,也从未能为您做些什么,近一百年来也只找到一株能为您疗伤的无垢草。”凤鸢本是想让洛迦不罚她而引开话头,也为了让洛迦收下无垢草才补上了这么句话,然而到后来,她是真的觉得愧疚。
她穿到这个世界后,自幼便跟在师尊身边,师尊严厉的时候真的很严厉,但也是在她犯下大错时才会严厉,而且便是严厉的时候,师尊也从未责骂过她,而是条条列举她的过错后循循善诱地引导她,尤其除却少数严厉的时候,更多时候的师尊极为好说话,也会纵容着她。
可她却什么也未曾为师尊做过,还三天两头顽劣不堪。
凤鸢的声音明显的低了几分。
炼魂丹落入魔修手中,处罚慕南枝是对宗门的交代,炼制能替代炼魂丹效用的丹药则是对仙门众生的交代。
而要炼制新的丹药,最方便的便是在原有丹方上修补,洛迦是将炼魂丹丹方一分为三放置,有一份便搁置在问心殿最显眼的架几案上,因此他本是在架几案上找那份炼魂丹丹方,但在闻得凤鸢的话时,他便微顿了动作,看向她,目光就落在她略微垂着的脸上:“为师需要的灵植并不好找,你找不到并非就是你不孝,而且为师也没有生过你的气,只是你既知晓自己顽劣,如今你又已为人师,也该晓己改过,以身作则,可能做到?”
“我会尽力做到的。”凤鸢虽知洛迦是在安慰她,但还是立即点点头,而后又试探着道,“那师尊,这无垢草我该给您放在哪里呀?”
方才师尊并没有提无垢草,难道是真的也不要她这株无垢草吗?可是师尊为何不要这无垢草呢?
分明疗伤的灵植极为难寻,三千年了都还未找齐,可师尊却宁可找不齐也不收小师妹的无垢草。
洛迦的目光这才转向凤鸢手中那株无垢草。
无垢草虽为草,可却是连枝带叶都是一片冰雪之色,像是雾凇般晶莹剔透,故名无垢。
便是洛迦审视无垢草这段时间里,问心殿中沉寂了下来,凤鸢心里就又忐忑了一分,是想为洛迦做些什么却又被拒绝的失落,师尊是真的不要她这株无垢草了。
可就在凤鸢心里更加失落的前一刻,却又忽然听见了洛迦的声音:“拿过来给我吧。”
凤鸢有些愣住。
洛迦却只是耐心地看着凤鸢,等着她。
片刻后,凤鸢兴喜地回过神来,又怕洛迦反悔,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洛迦身边,把无垢草递了出去。
洛迦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凤鸢见洛迦将无垢草放入封灵袋,兴喜过后又有些疑惑,既然师尊都愿意收她找的无垢草,又为何不愿意收小师妹找回来的呢?
难道......
不对,她又暗自摇摇头,方才在藏云阁里,师尊催动回魂镜所呈现的回忆里,那时小师妹的心思分明还未曾被知晓。
可若是没被知晓,那师尊为何又不愿意收呢?
越是想,凤鸢越是疑惑。
而且她最疑惑的还是师尊到底是如何看出来小师妹心思的,她本以为师尊这样心中唯有慈悲与仙门众生的人,该是看不透男女情爱才是。
毕竟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师徒虐恋里,好多师父可不就是眼里心里只有匡扶天下,完全看不出来徒弟对自己的心思,就算是有人提醒都还不信的吗?
怎地自家师尊就如此奇葩呢?!
她不由得瞄了一眼洛迦,却恰巧对上了洛迦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她慌忙别开了脸。
洛迦却似乎是知晓她在想什么般,但又并没有戳破她,而是道:“阿鸢,你与南枝不同。”
凤鸢注目向洛迦宽大袖袍上随着流光浮动的繁复暗纹,她和南枝不同?什么不同?比小师妹更顽劣的不同吗?
洛迦身量颇高,凤鸢站在他身侧,又已经垂了头,从他的角度看去便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凝视她乌发下隐约的侧脸片刻,方才缓声道:“你与南枝不同,所以南枝的无垢草,为师不能要。”
凤鸢顿时怔住。
师尊竟然真的比回魂镜里显露出来的记忆更早就察觉到了小师妹的心思吗?!
想起师尊对小师妹的处罚是断仙崖思过十年、逐出师门。
所以其实师尊最后已算是给小师妹留了余地,也给小师妹留了悔过的机会?
只是师尊给小师妹留的余地和小师妹所想要的并不相合。
蓦然间,她又想起了之前师尊所说的若非大错,任何人都值得改过的机会,师尊多次提点后,依然给了小师妹改过的机会——小师妹该要的是她自己的静心参悟。
小师妹执念太深。
继续留在师尊身边,好似的确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害了她。
师尊是公允的,也到底是心怀慈悲的。
洛迦只继续道:“你能为为师找回无垢草,为师很是高兴,只是近来诲海封印松动,魔修也许会逐渐猖獗起来,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再如这次一般以身涉险。”
凤鸢停止了胡思乱想,安静了下来,听着洛迦的嘱咐。
洛迦又道:“但若是来日下山历练时,还是不慎遇到危险,便用你腰间的灵虚佩传信与为师,为师自能通过灵虚佩寻到你的气息赶来救你。”
凤鸢这才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圆形祥纹玉佩,乳白的玉佩悬挂在她所着的月白衣衫上,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此前并没有这样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师尊方才给她的。
凤鸢虽然也得到过不少洛迦给的法器法衣之类的物品,却是第一次得到这样一枚算是可以直接把洛迦唤来的玉佩。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一枚玉佩有多珍贵。
师尊不是没有心,只是不允许自己教养成人的弟子仰慕自己,她对师尊是孺慕景仰,师尊便也一直关心担忧她的安危,她看着那枚玉佩,忽而仰头看向洛迦,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师尊,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冲动了,也会让师尊放心的。”
“嗯,要记住我的话,不要再让自己以身涉险,有些过于危险的地方,你最近再出去历练时,也记得不要再去了。”
他说话间,宽大的广袖在拂进问心殿的风里微微浮动,那隐约的繁复暗纹便如星河倾泻于她眼前,同一时间,他清隽修长的手轻抚在她的头上,“为师该去炼丹了,你才拔了毒,便早些回去调息,明日再来问心殿吧。”
凤鸢一时被眼前一晃而过的雪色蒙住了眼,等她再回过神,洛迦却已是收回手离开了。
月出东山了,问心殿里灯火摇曳,问心殿外却是夜色渐浓,菩提枝头都凝了层薄薄的月夜雾色,那雪色衣袍便渐渐融入这霜寒镜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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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鸢从问心殿离开的时候是笑着的,她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今日师尊不仅忘记罚她了,而且还给了她灵虚佩。
但她没有回自己的知晚殿调息,而是回去安置了凤珩后,想了片刻,绕去了云况的凝霜殿,但饶是她打开凝霜殿的禁制,找遍了整个凝霜殿,却也没找到云况。
而后她又想了想,于是改道去了慕南枝的锁月殿。
但凤鸢这一进去,就后悔了,虽然找师姐是没用了,但她还是应该先去找大师兄的,然而她竟然鬼迷心窍地自己来找二师兄。
就她这智商,竟然还妄想安慰二师兄!
结果就是当晚凤鸢被云况拉着到了能望到清规殿的崖顶喝了一整晚的酒,间或还混杂着云况抱着酒坛子,揪着她问,“大师兄去清规殿开导吱吱了,可是至今还没回来,都好久了还没回来,阿鸢,你知道吱吱现在怎么样了吗?她是不是很难过?会不会很害怕?”
云况回来得晚,慕南枝已经被关到了清规殿里,择日就会被送入断仙崖,除了掌门、阁主或是容鹤洲,其余人是都不能再去见的,即使云况是洛迦的亲传弟子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从回来至今,都没有见到过慕南枝。
小师妹怎么样?
其实凤鸢也不知道,她只是深刻地记得当时在藏云阁里小师妹那样绝望茫然的神情,不过大师兄去开导小师妹了吗?
那小师妹应当不会再那般绝望了吧?
虽然喝得有点醉了,但凤鸢头脑还是有点基本意识的,至少比云况这种明知道他们之间只有容鹤洲能见到慕南枝,却还颠三倒四地问凤鸢知不知道慕南枝如何的昏了头的醉鬼好点,因此她想了想,安慰云况道:“大师兄去了,小师妹肯定没事了。”
至于怎么个没事,也别对一个半醉不醉的醉鬼抱希望了。
另外一个醉鬼虽然醉了,没意识了,但是骨子里的本能让他也没这么好骗,于是反复地开始问起来,问题却又只有那么一两个。
然后问了,他偶尔还能自问自答,说师尊劝诫他了,还允许他到时可以去断仙台陪吱吱。
断仙崖虽是天罚之地,但断仙崖上的断仙台却不同,它建在断仙崖西南角,虽无灵气以供修炼,但却恰好能避开断仙崖的所有天罚。
过一会儿,他自问自答后,又说,他一定可以劝吱吱放下的。
那时候凤鸢已经醉得跟云况倒一块了,听罢,就“嗯嗯嗯”地赞同起来。
但是赞同的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等到苍栩和谢无妄处理完宗门收徒大测事宜,找到两个醉鬼的时候,两个都快抱着酒坛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