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鹤碧音的直接,戚含疏也不卖关子,点头:“我想请鹤姑娘跑一趟安梁城,寻一位名叫叶庭之的修士。他是如今修复界碑的唯一希望。”
鹤碧音:“不找百炼门?”
严格来说,界碑崩了不算稀罕事,那本质就是个法器,需要定期修补维护,而作为法器,时间久了,什么突发毛病都可能有。
她记得当年自己那战修复靠的就是百炼门现任老祖。
戚含疏道叹气:“百炼门已被灭门。”
“……什么?”
百炼门算南陆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了,门内皆是器修,人脉极广,最初立下五块界碑封闭通道,隔开了人界和魔界的,就是百炼门第一任宗主。
“初步猜测是魔族。”戚含疏道。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整个屠杀过程都发生得悄无声息,被发现的时候,百炼门已无活人,连修为最高深的那几位老祖也未能幸存。
诡异的是并无尸体,残留在场的,除了浓稠的血就是无比浓厚的魔气,明目张胆得令人后背发寒。
鹤碧音眉心轻轻一拢。
怪,怪得很。
倒不是说魔族没这个战力,但鹤碧音对魔族的印象一直是,麻烦,但不至于棘手。
归墟深处的那片混沌吞掉了无数生灵的恶念、污秽、浊气,由此诞生了无数的魔族。
魔族向来是以量取胜,大部分的魔没有所谓理性。
高阶的大魔有统率低阶魔族的能力,靠的却是天生的压制。
他们的特点很统一,难杀,生性贪婪癫狂,本身悍不惧死,但缺点同样明显,都没什么脑子,怕火,尤其业火。
……可是偷偷潜入,在外界没有半分察觉的情况下灭掉一个大宗门,可不是“没脑子”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宗门还偏偏是人界这边能解决眼下困境的关键。
鹤碧音想了几个可能性,要么有内奸,要么大魔里……又出了个长脑子能统领众魔族的异类,好比当年的“天魔”。
或是两者皆有。
几个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糟。
戚含疏道:“不止百炼门,南陆的几个小门派也出了同样的意外。”
他话头一转:“不过暂且不必忧心,众宗门已加强警戒,互相间保持了联系,就算再被袭击,也能够及时察觉不对前去支援。此事已由剑宗去查,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这是在剑宗内有眼线的意思?鹤碧音嘴角抽了抽。不,很可能,各个地方都有。
在探听消息这方面,傀师实在方便。
“那叶庭之是谁?”
“百炼门门主的亲传弟子,早些年因执意和凡人结亲被他师父逐出师门了。”戚含疏惋惜般摇摇头。
鹤碧音稍一思索:“确定他有法子?”
“仅剩的可能了。”戚含疏垂眼喝了口茶,“界碑修补之法是百炼门内门的高阶炼器之法,如今门中所有弟子魂灯已灭,只有叶庭之因当年被逐出宗门逃过一劫。据我所知,他师父并未废掉其修为。”
“我亦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修补之法,但总得一试。”
鹤碧音沉思了会,突然开口:“他的行踪,只有你知道?”
还是其他各大宗共享的信息?
“目前是。但久了,就不好说了。”戚含疏食指轻叩桌面。
他看向鹤碧音,唇角又带上她看见就牙痒痒的笑,狐狸一样:“所以只能拜托鹤姑娘,尽早找到人了,迟则生变。”
鹤碧音呵了声。
说得轻巧,里面绝对有坑。不然这家伙随便派个人不就得了。
不过如此看来,戚含疏和其他宗门并不是一路的,这稍微削减了鹤碧音的反感和警惕。
戚含疏道:“此次前往安梁城路途遥远,鹤姑娘非我道之人,傀儡之躯驱使时出现问题,你无法解决,还需傀师处理。”
“你不会要跟着一块去吧?”鹤碧音发自内心的拒绝。
戚含疏摇头:“我不便离开此处,闾沉会陪鹤姑娘一同前去。途中若有需要,你尽可支使他。你终日待在镜月城,也是时候去外面游历一下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始终于一旁侍立的少年说的。
鹤碧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瞅了瞅闾沉,对方在察觉她的视线后整个人都僵了下。
但随即就放松下来,看了眼鹤碧音,又望向戚含疏,紧张又郑重道:“是,义父。我一定会照顾好鹤姑娘的。”
鹤碧音被他逗笑了:“照顾我?就凭你?”
一个门都没怎么出过、被她一句话就吓得滚走的小东西?
闾沉刷的红了脸,急于解释:“我,我是经验尚浅,可若鹤姑娘有何吩咐,我……”
“行了,要跟就跟着吧。”
鹤碧音摆手,倒也不太介意戚含疏给她送了个尾巴。
距她离世已过五百年,如今各处情况她确实有很多不明晓的,有闾沉在,也省了她到时候四处打听。
有个人使唤,总是好的。
戚含疏又开口了:“还有件事要提醒鹤姑娘。”
鹤碧音瞥他一眼,还要叭叭什么?
“这途中,还请你尽量少动内息。如今你虽因神魂强悍身负修为,但这副傀之躯本身并不具备与人动手的条件,正常的行动亦需定期补充灵力来维持……想来姑娘也知这具傀的珍贵,修理亦是不易,使用之时还请多加小心。”
一句话概况:少动手,小心表演一个当场散架。
鹤碧音琢磨了一下,脸色更差了。
不过她也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用来打架的傀儡都是消耗品,而她栖居的这具,本身作为魂魄暂时的容器能让她如活人般长久行动自如,已是傀师技艺巧夺天工的证明。
可要想原本那样肆意动手,纯粹是痴人说梦。
戚含疏将带来的墨色锦囊放在人面前,叮嘱:“百灵丹,若觉灵力不济,及时服下。”
百灵丹,给人补充灵气用的上好丹药,于傀儡是同样的作用。
“那么,合作愉快,鹤姑娘。”戚含疏轻轻点头。
鹤碧音抛了抛那枚墨色的锦囊,并不接腔:“愉不愉快的,等事成了再说吧。”
当晚,鹤碧音便顶着半吊子的傀儡壳子,身后缀了个尾巴,出发了。
之所以跑这么快,首要原因当然是时间紧任务重,再者,她很不喜欢这城中的氛围。
街道在戚含疏从鹤碧音那回去后就已经恢复了热闹拥挤的模样,人潮如织,花灯摇曳。
鹤碧音看见一个女子依偎在人怀中撒娇低语,商贩们吆喝着商品,还有小孩们当街跑过,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任谁也想不到,这所有美好热闹的景象都是虚幻。
是戚含疏亲手操持的一出真假难辨的戏剧,每个人都是他,也不是他。
出了城,又由闾沉牵引,过了片淡红似血的迷雾,方才见正道。
法子很是古怪,鹤碧音看不穿,难怪镜月城一直是座传说中的城镇,仅有的信息,也只是一些古旧书籍中的零星记载。
月明星稀。
驾车的闾沉忍不住看了看离城后一路都没说话的鹤碧音,她支着下颌,透过车窗看外面。
夜明珠下,眼睫纤长似蹁跹的蝶,很好看,就是神色太淡,像将融化的雪。
闾沉有些紧张,却又控制不住去偷望。
他其实早听过这个人的。
毕竟,她盛名在外。
上清门门主,最年轻的渡劫期修士,曾一己之力独守东海魔族进攻的大人物。
闾沉在这之前没见过鹤碧音,如今见了,却又难以想象那传说中的人物,是这样一个堪称单薄的少女。
脾气还不大好。
车内车外都很是沉默,莫名令闾沉忐忑,也憋闷。
他自婴儿时便被戚含疏收养,而戚含疏除却修习傀道外的时间,并不拘着他,本质还是得意自在的少年时段。
眼下便忍不住瞎想。
车里那位一直不说话,是心情不好么?
他记起当时在阁楼之中,本来要离开的义父临时回首,道作为感谢鹤姑娘帮忙,告知她一个秘密。
说是那位妖族少君近期没了行踪,各方以为是闭关或入了什么秘境,都十分关注。
而实则……是私底下因不明原因受了重伤,为了活命,不得不隐匿起来。
闾沉还记得,当时义父话音刚落,鹤姑娘脸上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便消失了。
变成一种他看不懂的幽深。
鹤姑娘认识那位妖族少君么?
可他听闻那位少君曾因妖族内乱,之前一直流落人界,后好不容易被妖皇寻回,便长久待在族中修养。
待少君离开妖族初次在人前崭露头角之时,鹤姑娘已经陨落了。
闾沉想得出神,居然就顺口问了出来:“姑娘你,认得那位黎川少君吗?”
出口方觉后悔,却也收不回去了,心下忐忑着,生怕对方嫌他吵又要拔他舌头。
哪曾想那始终沉默的人居然真的回应了他:“故人。”
听口吻并未生气,很是平常。
故人啊。难怪了。
说起来这是闾沉第一次,隐约窥见了鹤碧音似有所牵挂的事物。
鹤碧音的形象,多出了几分人气。
于是他忍不住道:“若此行顺利,义父满意了,想必也会全力帮助鹤姑娘寻人踪迹……”
“不必。”很干脆的拒绝,甚至没有一丝犹疑。
闾沉有些不解:“时隔多年,您不想见一见旧人吗?”
若是他,定然是想欢聚一时的。
鹤碧音这次安静了太久,久到闾沉意识到她不会再回应自己,便专心驾起车来。
鹤碧音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揉了揉眉心。
为何不问,为何不见?
……有愧于人,又如何与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