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第49章 帝国海战（四）

巳时一刻，西洋时间上午九点半。

佐藤千彰已经眺望了足有一个多小时之久。在此之前，“大河号”及其护卫舰按照他的命令，保持匀速，不紧不慢地向海界线行进，可楚国舰队的身影却迟迟不肯现身，这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东瀛将官，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佐藤千彰很了解刘子昌。他这位曾经的“老同学”生性谨慎，谋定而后动，定然已经意识到双方之间的差距所在和各自短长，所以才待在军舰港里据守不出。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东海海域广阔，东瀛帝国海军如今距离补给点已十分遥远，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对手踪影，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难道就这么跟楚国海军玩捉迷藏……？”佐藤喃喃自语，显然，他现在已经有些迷茫，以至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抬手抚向胸前的佛像玉坠，他默默向上天祈祷着：

天照大神，请让远洋水师现身吧……请助帝国一臂之力！

奇迹出现了。就在他祷告之际，一名军士跌跌撞撞地跑上甲板，嗓门儿大的都有些沙哑了：“将军，将军！远洋水师，远洋水师出现了！是，是威远号，就在50海里以外！”

“什么？”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佐藤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愕。刘子昌不是军事白痴，相反，既然他一开始就知道等敌人找上门才是最优解，为什么忽然沉不住气，干出这种蠢事来？

“出击！出击！击沉威远号！”部分激动过头的军士从船舱里跑上甲板，对着威远号驶来的方向大吼大叫。佐藤将副舰长清水叫来，问他：“清水君，楚国四艘护卫舰都在什么方位？”

清水大作：“青龙、白虎两舰分别在东北二点钟方向约四十七海里处和西北十一点钟方向约三十九海里处，朱雀、玄武尚未探测到踪迹，还在继续追踪。”

“我们的护卫舰呢？”

“回禀将军，已经按照您的指令，前往拦截了！”

“好！”佐藤放下望远镜，道：“命令日出、东升两舰，务必拖住楚军青龙、白虎号；三山、重工两舰，务必找出朱雀、玄武号，在威远号驶进十海里内之前，将楚军护卫舰尽数击退！”

“是！”清水大作领命就要离去，却又被佐藤叫住。“能和威远号取得联系吗？”

“我试试。”清水道：“跟他们说什么？”

“就说，我们不想击沉威远号，只想让它投降。”

清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佐藤眯起眼又补充了一句：“全速前进，主舰连同富士号、源氏号，集中火力轰击威远号舰艏——无论是威远号，还是刘子昌，我都要抓活的！”

“大人！青龙白虎已经出发，朱雀号和玄武号不愿出战，可东瀛主力舰和四艘护卫舰都已出发，直奔我威远号而来！”副官陈恭抹了把脸上的汗，急的眼睛都红了：“我们怎么办？护卫舰数量不够，战况对我们恐怕不利……”

“两位大人，敌舰大和号以信号传信，以不击沉我方舰艇为条件，要求我舰投降！”

“刘大人，陈大人！敌舰东升号、日出号已将青龙号包围！”

“刘大人不好了！敌主力舰连同两艘护卫舰向我威远号靠近，我舰侧舷中弹！”

……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刘子昌却并没有惊慌之色。他问：“与大和号一起围攻我威远号的，是哪几艘？”

陈恭：“是富士号和源氏号。”

刘子昌：“给白虎号管带发信，让他立即救援青龙号，不用再管我们。”

陈恭急道：“大人！”

刘子昌拧眉道：“快去！”

打发走满心不解和委屈的副官，刘子昌独自站在甲板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嘴里喃喃：“想俘获威远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东瀛小鬼子。

——我就是死，也绝不会给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徒留下任何东西……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撤了？”

对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佐藤千彰实在难以置信。面对大和号、富士号、源氏号三艘舰艇的围攻，威远号非但没有赶忙叫来其余护卫舰护卫，反而遣走了唯一的护卫舰白虎号，自己单枪匹马地迎战东瀛帝国三大舰艇！这是要找死吗？

此时，日出、东升号正在围追堵截青龙号，三山、重工号正在寻找“神秘无踪”的朱雀、玄武号，白虎号显然是奔着救援青龙号去的；但佐藤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如今在他眼中，只有威远号这艘“远东第一”才值得自己关心，于是接着三艘合围敌方一艘之际，不慌不忙地向威远号打出旗语、发出信号：

投降吧！人才可贵，东瀛扶桑诚邀刘管带加入帝国海军，并承诺威远号三百名官兵安全无虞！

然而被围困的威远号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广袤无垠的海面之上，是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风平浪静，仿佛暴风雨降临前最后的安宁。

忽然，威远号的主炮口转移方向，对准了离它最近的“富士号”——

等佐藤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富士号毫无悬念中弹，当即陷入火海之中；与此同时，源氏号的炮弹也一发击中了威远号侧舷，威远号也瞬时起了大火！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侧舷被毁的威远号毫不客气撞开成了海上死鱼的富士号，发疯一般向大和号扑来！佐藤千彰犹自发愣，大和号已经在清水大作的指挥下掉头就跑，很快就和笨重的威远号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起来，威远号甲板上不知何时多了好几排小型火炮，而这些炮弹毫无疑问地、趁着大和号主舰逃窜之际，对准了负责断后的源氏号。待大和号回援之时，源氏号也已遭遇重创，不得不退开数海里，逡巡不前。

直到这时，佐藤千彰才终于反应过来：刘子昌这是吃准了自己想“生擒”威远号，所以虚晃一枪先逼退大和号，然后再各个击破。幡然醒悟的佐藤不再抱有幻想，厉声喝道：“全军听令，不惜一切代价击沉威远号！”

“刘大人，咱们就只剩最后一发炮弹了……”

威远号上，陈恭神色沉重，缓缓摘下了军帽。后方舰仓大火仍在熊熊燃烧，一地面目全非的尸体中间，剩余为数不多的官兵围绕着自家主帅，一张张被烟熏火燎的、年轻稚嫩的面庞神情或茫然、或坚毅，但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最后的准备。

刘子昌也缓缓摘下了军帽。发髻散开，发带落地，长发随着海风飘动着，衬得他那张溅满鲜血的、苍白的脸，如同一幅画风奇异的水墨。只听他缓缓开口道：“全体将士听令。”

“在！”官兵们肃然，齐声应道。

“最后一发炮弹，留给‘大和号’。”刘子昌平静道：“全速前进，撞沉大和！”

疯了……楚国人疯了！

这是佐藤千彰玩儿命逃跑时的唯一一个念头。全速前进的威远号如海上硕大无朋的幽灵，又如甩不开的跗骨之蛆，竟奇迹般突破了它本来该有的航速极限——又或者，可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巨大的舰体挡住了背后的源氏号，大和号不敢用自己“娇小”的身躯与对方硬碰硬，逃窜之中也无暇反击，甚至反被对方占了上风，接连中了几发小型火炮。

“咚”的一声闷响，一枚炮弹落在了舰艏上。舰艏乃军舰最重要的命脉所在，一旦被毁，军舰就基本失去了所有的防御反击能力，只能任人宰割！佐藤千彰瞬间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炮弹引线一点一点燃尽，坐以待毙——

然而，这枚炮弹却只是燃尽了引线，并未炸开。过了几秒后，清水大作颤抖着声音道：“……是哑弹。是哑弹！”

“天照大神显灵了！”

“天皇万岁！天佑天皇，天佑帝国！”

一片山呼庆幸之中，佐藤千彰不知不觉间，早已汗流浃背。只有他明白：哪里是什么“天照大神显灵”——恐怕是楚**方**糜烂，以致负责采购武器的官员连对这种要命的炮弹都敢动“歪心思”，以次充好，从中渔利！

——好端端的炮弹变成哑弹，这已经不是楚国第一次在战场上犯下致命失误了；然而这一次，它却足以改写历史。

威远号射*出的炮弹虽是哑弹，紧随其后的源氏号，它的炮弹却是实打实地击中了威远号的舰艏。意识到对方已经失去反击能力的佐藤千彰，脸上绽开狞笑，面向威远号的方向缓缓举起右手，将手掌压下：

“击沉威远号。”

下完这最后一道命令，他好整以暇地重新拿起望远镜，抱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心态，观看即将到来的、千载难逢的绝美风景。威远号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大和号驶来，然而双方都清楚，那不过是惯性而已。

最终结局，早已注定了。

最后一枚炮弹击中威远号舰体正中之后，这艘曾经名震远东的巨舰就此沉没。直到海水没过甲板、没过站在甲板上的每个人的头顶，竟都没有一个人跳船逃生：

所有楚国官兵，就这么簇拥在管带刘子昌身边，全体殉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