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第240章 光与影（二）

“打倒旧军阀、帝国主义走狗沈夜北！”

“铲除一切思想毒草！消灭一切旧势力！”

“总理事长万岁！联邦公民万岁！”

他艰难地张开眼，被铁钉穿透的锁骨和掌心疼到已经失去了知觉。迎着正午的烈日，被血污粘在一起的睫毛颤了颤，终于隐约描摹出了车下的众生相：

人潮涌动。每一张或愤怒、或亢奋的涨红的脸，他都能看见。

不断有烂掉的菜叶、馊掉发霉的饭菜泼向他，一脸一身。他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倒不是心里有多难过，只是单纯觉得恶心而已。

……

“醒了？”

清清冷冷的女声，是令人心安的熟悉。果然，秦兵此刻就坐在他床头，安静地看着他。只不过——

她的左手手指正停在他的眼皮上方。

“……”沈夜北不自知地皱了皱眉。

他警惕性向来很强，平日里最不喜被他人触碰。秦兵当即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越界”，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去，却不料下一秒手就被握住了！

“想做什么？”“我……”“就去做。”

秦兵怔住。沈夜北握着她的手，缓缓的、轻轻的落在自己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在她指腹那里扫来扫去，像是鸟儿的羽毛悄然掠过心尖。

好涩。

等等。再继续下去画风都不对了！

“我的眼睛很吸引你？”

秦兵脑内天人交战了很久，才终于咬咬牙说出口：“对。你的眼睛……很漂亮。”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没想到沈夜北居然很痛快地承认了：“华盖垂下睫，嵩岳临上唇。不睹诡谲貌，岂知造化神。（注1）”他继而莞尔反问：“蛮夷特征，喜欢么？”

“我知道你一直很自卑，但是你不需要这样。”秦兵顶着他那穿透人心的目光，轻咳两声：“很多人都喜欢和羡慕。我也如此。”

沈夜北笑了笑。他的笑容些许难以掩饰的疲惫。

“下周起，我要去一趟朝鲜半岛。”

好不容易暧昧起来的氛围瞬间归零。秦兵旋即反应过来：“因为东瀛人？”

不日前，在东南亚战场大获全胜的东瀛帝国野心急剧膨胀，大本营便将下一个战场定在了近在咫尺的朝鲜。朝鲜此时仍属于华夏联邦的附属国，虽有主权，但实际上无论政治、经济还是军事全部仰赖华夏联邦这个“母国”，是半点儿都独立不了的。

“可是夜北，现在联邦刚刚结束帝制，国内局势不稳，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管朝鲜的闲事？”

沈夜北披上衣服，起身向洗漱台边走去。他一边蘸着泡沫刮胡子，一边很随意地回答她的一万个为什么：“朝鲜可不是什么‘闲事’。”

“也对。”秦兵没大没小的开着玩笑：“殖民地嘛！猪圈里的猪被野狼拱了，农场主怎么也得出手。”

沈夜北被牙膏水呛得直咳嗽。

“话糙理不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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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个问题。

此时国内一片混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在这乱世里分得一杯羹。更有甚者，有人还想做新的皇帝。

这种节骨眼儿上放弃在国内和那帮饿狼拼个你死我活，偏偏跑到外面去啃最难啃的骨头……

脑子怎么长的？

“脑子怎么长的？”得知沈夜北进入半岛境内的消息，东瀛帝国的顶级精英们先是冷笑一声，旋即立刻反应了过来：“难道，是大洋国……？”

东瀛在世界范围内扩张势力地盘儿，此举早已引发其他诸国列强的不满，不过对于狂热民～族～主义上头的东瀛而言以上都无所谓；若说东瀛最怕的是谁，大概也只剩下大洋国了。

可如今大洋国正处于格里菲斯总统治下。格里菲斯是个出了名的保守派，恨不得把“孤立主义”奉行到底、关起门来在他的新大陆过小日子，这种人，真会管旧大陆的烂摊子？

好吧。就算抛开大洋国的态度不说，单谈沈夜北这个人——

“沈夜北是一个魔鬼。”

经历过数年前朝鲜宫廷内争的陆军上将山本宁次郎眉头紧锁，身子前倾，恨不得贴着首相阁下的脸耳提面命：“他就是个纯种疯子！”

别人都默默看着他。也难怪，沈夜北朝鲜半岛上把东瀛战俘集体活活烧死、西域边境屠杀数百万回鹘人的“丰功伟绩”，着实让全世界——尤其是文明世界的国家，都目瞪口呆了一把。不过考虑到那时的楚国还是帝国，帝国官员做事风格一向如此，倒也情有可原。然而山本宁次郎说的却不是这两件举世皆知的事：

“他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当着全东瀛帝国的政治、军事精英们的面儿，这位经验老道的职业军人神神叨叨的：“请注意！我说的不是他可以使用‘千机丝’。我说的是——”

他顿了顿，然后吐出四个荒谬到家的字来：

“预知未来。”

“哈哈哈……”

登时有人没绷住，当场笑出声来。山本宁次郎一脸严肃：“信不信由你们。”

最后还是首相板垣近助阁下打了圆场，恢复了一下原本严肃的气氛。他轻轻拍了拍桌面，稍微镇住了原本窃窃私语不太严肃的众议员：“诸君，先不要笑。即便山本上将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沈夜北此人确实在楚……华夏联邦之中，算是极有头脑且危险的人物。”

板垣近助语气平和，说话有些轻飘飘的。然而议员们却面面相觑，那表情就像见了活鬼：

——要知道，板垣首相可是帝国出了名的“神算”、诸葛孔明般的人物。这样的顶级聪明人向来眼高于顶，莫说寻常人，就算是天皇陛下都未必能被他真正放在眼里，他们又何曾听他夸过别人……而且，夸得这么“毫无保留”？

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一反常态的板垣近助慢条斯理地点燃一只雪茄，吸了两口。烟雾缭绕之间，这位其貌不扬、娇小却并不可爱的首相阁下终于开了尊口，慢条斯理的：

“大洋国如今对我国态度不明。在他们态度明朗之前，帝国与华夏之间难免一战。”

什么情况这是？

“首相大人！”马上就有心直口快的议员问了出来：“之前您不是一直坚持避免与华夏正面开战吗？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对啊，您得给我们一个合理解释！”

“我附议！”“我也附议！”

……

“……呼。”

饱满且餍足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又从肺子里呼出来，板垣近助半眯着不大的黑眼睛，像是在看一群动物园里叽叽喳喳乱叫的猴子。他很熟练地掩藏起眼底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不屑，笑眯眯向猴子们解释道：

“就算我不想打，陛下和帝国的臣民们，这次也不会听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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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泽，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这次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跨过雅鹿江来到东北的“邻居”、朝鲜半岛的土地上。

他是个天生畏寒的体质，偏偏神经又粗的很，以至于刚来那几天数九寒冬里快生出冻疮了才知道喊疼。沈夜北虽然素来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但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儿子，他倒是不吝于做一位真正的好父亲：“手套带好。”

待沈崇泽乖巧地戴好厚厚的绒手套，他便不由分说地把这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一把拎起，然后单手抱在怀里。沈崇泽倒是没惊讶，一旁的秦兵也没惊讶，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沈夜北不怕冷，且生得一米九多的人高马大，手里多个人也不嫌累。秦兵乖觉地拎起包跟在他们身后，一男一女一小崽子，不像一家三口，倒像是霸道总裁、霸道总裁的私生子和霸道总裁那苦命的小秘书。

下午。三人拎着生活必需品打算回府。这一路上不少招子或明或暗地都盯着沈夜北看，不难分辨出大部分都是东瀛人的眼线。

也对。以沈夜北如今的地位居然不带保镖、不派仆人出去，反而自己拖家带口地出来逛街，反常到就差贴张纸在自己脸上、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来朝鲜“微服私访”了！

然而，秦兵眼下注意力不在这里。她的注意力在马路边四仰八叉、七倒八歪式睡着的醉鬼们身上。

这些醉鬼肤色惨白、高鼻深目，鼻梁高耸入云，大冷天的光着膀子、胳膊上金灿灿的毛蓬勃生长，显然是白人。

可什么样的白人，竟然能混不吝到随便醉倒在他国街头、而且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个别现象，而是成群结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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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华盖垂下睫，嵩岳临上唇。不睹诡谲貌，岂知造化神。——出自李白《上云乐》。翻译为：他的双眼眼瞳碧绿而有光，头发金黄而弯曲，两鬓呈红色。眼眉下垂着长长的睫毛，高耸的鼻子像山峰一样耸立在嘴唇的上方。要不是看到这样离奇古怪的容貌，哪里能知晓造化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