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第195章 草菅人命（一）

和内阁总理大臣委任状一起到来的，是摄政王接受皇帝三次“禅让”、最终“被迫”登基称帝的“好消息”。

楚慕在列强中的人缘显然远远好于隆懿太后。至少他的登基大典上，前来参加典礼的诸国大使至少占了世界主流国家中十之八-九。然而在一众既羡慕嫉妒又崇敬畏惧的高级官僚之中，沈夜北觉得，自己就仿佛是被强行拉过来凑数的：

他实在不能理解，就为了这么个虚伪得不能再虚伪、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加冕仪式以及虚无缥缈的皇位，至于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么？

于是，整个加冕仪式他几乎都是在梦游中度过的。直到典礼结束，官员们忙着互相套近乎、拉关系之际，沈夜北终于受够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到官邸蒙头大睡一场，把这一身心的疲惫全都洗去。

如今他已和萧衍并列帝国两大辅臣，权势滔天，拉关系这种事自然不用劳烦他亲自下场。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自己不想招惹别人，却拦不住别人主动上杆子跪舔：

“哎呀呀~沈大人！久仰久仰！”

“咱们的沈总理大臣真是一表人才呐，果然名不虚传！”

“岂止一表人才？文能兴一国之经济，武能定一国之边疆——这就叫做，文武双全啊！”

这是单纯拍马屁的。

“沈大人啊，鄙人听说您今年廿四年华却尚未娶妻，可曾考虑婚配啊？鄙人家里有一小女待字闺中，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是“榜下捉婿”的。

“沈大人！下官XXX。听闻您早在朝鲜半岛主持维新变法时就崭露头角，如今又从西北大胜而归，值此大展拳脚之际，下官不才，恰巧于维新之道有些见解，不知大人能否赏脸，拨冗容下官到府上拜访拜访，顺便向您请教请教维新变法诸多事宜啊？”

这是投其所好、趁机找借口上门送礼讨交情的。

……

自始至终，沈夜北都只保持着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漠地应对一切人和事。

他模样生得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好看，原本该是个万人迷一般的存在；然而因着这张冷得不能再冷的脸，任谁都没法子在他身边呆上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好在沈夜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有人都滚远了他反而落得清闲——

他现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愤怒？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痛快，不痛快到很想随便找个倒霉鬼狠狠削上一顿，好出了这股子邪火恶气。

像是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呼声一般，果然有个倒霉鬼主动找上门儿来了。

而且主动找上门来找死的这个人，正是他最憎恶的人之一——萧衍。

“哎呀呀，三弟！”

这位丧偶之后单身带娃但事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帝国最强权臣，带着身后一大堆溜须拍马捧臭脚的小弟过来为他的“晋升”道贺：“恭喜恭喜！真没想到你我兄弟十余年，兜兜转转沧海桑田，如今居然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他显然之前喝了不少酒，眼下脸红得厉害。沈夜北本来懒得理他，可鬼使神差的，最终居然还是应了声：

“只能说，造化弄人。”

沈夜北语气冷，脸色比语气更冷。饶是醉得迷迷糊糊如萧衍也识趣地缩了缩脖子，自讨没趣地转移话题：

“老三呐，现在你得了摄政王，不是，皇帝陛下的赏识，想干什么都能干了，也不用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老三，你还恨大哥吗？”

沈夜北没有回答他这个可笑的问题。

萧衍此人，心理无疑是非常扭曲和病态的。然而他的扭曲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大环境所致，又有谁说得清呢？

小时的萧衍，其实只是比同龄人更早地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因此也“蜕变”得比他和柳余缺都更早罢了。更何况，这个时代能走到如他这等高位之人，有几个好东西？

恨？严格来说，唯一的那一段“荒唐”的时间里，萧衍用自己的身体和“下贱”的态度教会了他如何分辨生理冲动与心理本质——

生理冲动可以被药物左右，可心理本质却绝不可能受到任何外界因素影响。

恨这种情绪，只有当一个人切切实实身心受到其伤害时才会产生。显然，这并不适用于萧衍与他之间的“关系”。

人生对于沈夜北而言，不过一场没有试错机会的大型社会实验。而萧衍，只是这场“大型实验”中的一个无关痛痒的片段而已。

——换言之，他实在太高估他自己造成的影响了。

“你想太多了。”

于是，沈夜北非常诚实地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你还不值得我恨。”

萧衍张了张嘴。他虽然已经醉得不行，然而沈夜北的话还是让他无地自容。

萧衍自讨没趣地离开了。沉寂再次包围了他，然而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接下来，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找过来了：

“嘿，还记得我么？”

来人非男非女，容貌俊秀，却不辨雌雄。沈夜北向来脸盲，可对此人的相貌却甚是敏感，因而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枢？”

十几年前安西城的西洋医院里，几年前的刑部天牢，他都曾见过此人。这个人很奇怪，性别并不确定，性格也同样是流动性的——

“对了，小老弟。”

女人笑道：“真是我，林枢。楚慕已经把‘对面相思’传给你了吧？”

沈夜北点了点头。于是林枢又道：“跟我来，我来告诉你这鬼东西该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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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到天机处里。

在此之前，他对天机处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它是帝国最高情报机关，里面全是举国之内最强的能人异士、甚至掌握了千机丝和化形术的异人。

当神秘的事物揭开面纱之后，神秘本身便不复存在了。一路上，林枢带他参观了许多天机处这些年来四处搜集的先进仪器设备，然而……

“小时候我对你说过，要带你开火飞船。”林枢不无遗憾地感慨道：“可惜时至今日，‘火飞船’都没被研制出来。”

“真是遗憾。”沈夜北毫无诚意地回了一句。他并不关心她此刻的感慨——对于他而言，这里还有更多的秘密等待挖掘。

“听说你率领黑骑军打败了异人雇佣兵团，恭喜。”

林枢冲他竖起大拇指赞叹了声，同时又叹息道：“不过我想你也该知道，异人不是这么用的……”

随着她的叹息，面前的铁门缓缓上升、露出后面黑压压一片的人。沈夜北注意到，铁门后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一个个只是站在原地，像是机器人，又像是僵尸，一眼望去颇为恐怖。

“这些，都是皇帝这些年来从民间搜罗来的异人？”

“不错。”

“你给他们下药了？”

“确切的说，是蛊虫。”林枢很直接地答道：“记得楚慕送给你的那只母蛊吗？子蛊，就下在他们身上——”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这些人已经没有自主思维了。只需你一声令下，他们就都会心甘情愿地去死。”

沈夜北怔住。

“沈夜北，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索性今天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

林枢缓缓道：“我和楚慕都知道，你是个天生反骨的人，不会轻易接手某种责任并为之效命——所以最开始，天机处的继承人并没有考虑你。然而既然楚慕坚持，我也无话可说。这里，以后就交给你了。”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沈夜北消化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交给我？让我做天机处的负责人？”

“确切的说，是让你担任如今的‘特情部’部长，掌管帝国最高情报机关。”

林枢态度空前坚定道：“没有人会嫌弃权力太多的，不是吗？”

沈夜北哂笑一声：“恐怕你这回真看错了——我这个人，对权力向来没有太多**。”

他的私欲很低，几近于无。即便掌握了权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特定理念和目的。所以林枢的这番说辞，对他根本无法带来任何影响。

“你也是人。是人，就抵挡不住权力的诱惑……何况是掌握他人生死的巨大权力。”

林枢笑道。她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不信你试一下，让他们自相残杀？”

沈夜北没有说话。他只是漠然地扫视了一番眼前的人，眸中精光闪过。

紧接着，站在最前面的异人突然动了！

他动了，却并没有攻击别人，而是从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哽嗓咽喉间刺了下去！

“住手！”

随着沈夜北一声近乎凄厉的喝止，这人才停下了诡谲的自杀行径。沈夜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轻声吐出一句：

“我不明白。”

林枢莞尔反问：“不明白什么呀？”

沈夜北深深地凝视着她。他一字一句道：

“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傀儡奴隶——你们，为什么如此灭绝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