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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星 第112章 罗网(三)

作者:龙五爷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3-07-05 16:31:38 来源:文学城

“所以,那个人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

医院里。

得知行凶之人死讯后,周昱山沉默良久。沈夜北没有半点隐瞒——甚至包括自己最后留给沈庆的那句话,也一并告知了。此时此刻,周昱山不知是该感谢他的坦率,还是该嘲讽他的残忍,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吭声。

“是的。”最后竟还是沈夜北主动承认的:“我放任了他的死亡。”

“沈大人过谦了。”周昱山面带讥讽,声色冷淡:“岂止放任,应该是借刀杀人才对。”

他说完这一句,便停下来安静地等待面前这位年轻而残忍的“沈大人”反唇相讥。孰料沈夜北却只是微微颔首,道:“不错。”

周昱山梗了一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他只是个无知百姓,即便有罪,最多也就是服几年徒刑而已。”

沈夜北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淡漠:“这就是政治。”

——从行凶者用炸弹炸飞鸢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已经活不成了。京都不比中原七省,稳定和秩序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即便太后如今有意放任太平道四处泛滥,以她的立场,却绝不可能任由它为害都城、甚至引发社会动*乱。

然而,既然隆懿太后对太平道的态度能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就证明了最近一定是有某个事件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经,而这一事件,大概率就是目前正闹得沸沸扬扬的“西洋诸国质疑大楚皇帝病情真伪”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

当初太后发动甲子政变,诛杀大批维新党人的同时又囚禁了皇帝楚陵,并以楚陵“病笃”为由独揽大权。这件事在楚国朝堂上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在外洋列强看来,楚国只有皇帝才具有“政*治合法性”及正统元首地位,太后只是后宫里的一个女人,根本无权代表“楚”这个国家行使任何权力,何谈干预国之大事?

也正因如此,列强们对皇帝病情的“过度关心”已成了对隆懿太后权力的最大威胁。此前绞杀太平道,是因为那时太后一心只想讨好洋人、且皇帝也偏向学习西洋实行新政;现在放纵太平道,自然也是因为太后根本利益受损,气急败坏之下,病急乱投医了。

然而无论是在儒家文化影响下、还是基于政*治稳定本身加以考虑,任何一位上位者在彻底翻脸之前,都不会公然支持那些“以武犯禁”的民间势力的。太平道门徒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骤然一见本地官府“放手不管”了,便错误地以为这是帝国最高统治者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部分胆子大的就流窜到了京都城,想要在这里“如法炮制”——

然而太平道门徒的“暴行”发生在遍地都是外洋使领馆、公司、教会的京都城,无疑却是向列强公开叫板,要拼个你死我活了。这种节骨眼儿上太后始终没有发话,底下办差的人就只能遵照旧制严格执行,于是也就有了之前锦衣卫下场处理此事的场面。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于是太后始终不变的沉默,就成了她最为恰当的“表态”。

换句人话来说——你们洋鬼子要让哀家不痛快,哀家也让你们统统不痛快!待你们事后来质问哀家,哀家也能用这种“既不表态反对,也不表态支持”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堵你们一个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可即便如此,既然太后没有明确支持,太平道就始终都是“作乱之贼”,做得过火了就一定会被朝廷狠狠收拾,以达到“控制火候”的效果。而这些所谓的作乱之贼其实又对朝廷忠心耿耿——

毕竟平时都只是些老实巴交的顺民,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洋人平民、打几个没权没势的楚人“国贼”也就罢了,在朝廷面前,他们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

一群家养的恶犬罢了。

恶狗无需主人吩咐,便会自动自觉地履行看家护院的义务。可万一入侵的外人连主人都打不过,就会有两种后果:

一是主人在外面丢了脸,关起门来拿自己的狗出口恶气。二是主人为了讨好外人,索性将狗打死做出姿态,以此平息外人滔天之怒。

沈夜北知道,自己其实只需一句话就可以从沈庆手下救下那位施暴者,但他还是选择了放任甚至促成了那人的死。根本原因也很简单:

向京中“亲洋派”官员表明立场,争取他们的好感甚至后续支持;同时也在太后等上位者面前隐晦地表明自己身为“朝鲜副总督”对此事的态度。

至于另外一点私心……

“我并不是很懂政治。”

沉默半晌之后,周昱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郑重道:“但我坚信这样一个道理——生命安全和意志自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权利。没有任何人应该因为他们只是做了轻微的违法行为,而遭受超出法定限度的惩罚。”

显然,多年的海外留学、工作经历让这位曾经的“秀才”彻底褪去了儒生的思想底色,自头到脚都被西洋人文主义及法治思想“醍醐灌顶”式洗礼了一番,从而完成了思维方式上的彻底转变。

然而,周昱山是切身实地地有过欧陆生活经历,沈夜北却没有。

周昱山见过的“文明世界”的风土人情、社会生活,沈夜北从未亲眼见证;然而同样的,他所看不到的楚国社会最真实的一面,沈夜北却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沈夜北谦逊地点了点头:“周先生说得对。所以我才会说,这是政治。”

“这是政治”的另一层意思则是——这不是法律问题。不是法律问题,也就根本无法用西洋那一套理论加以解释。

毕竟这里是楚国,不是西洋。在楚国这个封建社会里,是从来都没有“法治”这种概念的——人们也不相信它的存在。

见周昱山因为他这句话而半天没再说出一个字来,沈夜北又重新看回那本手记。偌大的病房之中静得可怕,自始至终,便只听得见手指翻动书页时的“沙沙”声。

难捱的沉默。

“自由的定义是什么?”

周昱山不假思索答道:“一个人不需要服从任何人,只需服从法律——这就是自由。(注1)”

“先生以为,生命安全和意志自由两者,何者更加重要?”

沈夜北又问。此时他正翻到手记里“论法律与自由”这一篇——由于只是个人随笔,周昱山那原本漂亮的魏碑体字多少有些潦草,间或还夹杂着一些洋文注释。

周昱山略做思考,便道:“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当选后者。”

“可否请教其中原由。”

周昱山道:“任何意图用意志自由来换取生命安全的人,既不配得到自由,也不配得到安全。(注2)”

沈夜北手上动作一顿:“有先例么?”

周昱山:“有,而且数不胜数。且不说人类历史,举个三岁稚童都懂的例子:农场主……好吧,在这里通常就是农民,农民与家鸡。家鸡可谓自然界进化得最‘成功’的鸟类——你知道现在世界上有多少人吗?”

“大概十八亿人。”

“对。可你知道现在世界上有多少只鸡吗?”

沈夜北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便只微微一笑:“不清楚。”

“八十亿只……是的,比老鼠还多。”

周昱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单纯从基因遗传角度评判,鸡是比人类更‘成功’的物种。可是,这种‘成功’的代价又是什么呢……被人类圈养,失去了在天空中自由飞行的能力,却‘沾沾自喜’,因为它们不必像祖先一样在野外担惊受怕、忍饥挨饿了。沈大人可曾见过西洋式养鸡场?”

“何止见过,我已经在新罗建成了一批肉鸡工厂。”

沈夜北笑了笑:“鸡的生存能力很强,甚至进化出了‘性逆转’,使得群体里即便没有雄性,为了种族繁衍其中一只或几只母鸡也会自动变性成为雄性。所以工厂利用这一特征引进西洋式流水线,对刚孵化出的雏鸡进行性别筛选,雄性除极少数种鸡外全部在绞肉机中搅碎,雌性则用于产肉产蛋——大约三到六个月即可出栏。”

“既然你了解得如此清楚,我便直言了。”

周昱山毫不客气道:“对于种族而言,放弃自由换取安全的鸡,确实获得了短暂的保障,从而在数量上得以激增。可对于个体而言,原本最长十三年的自然寿命却因此缩短到了不到半年……这种繁衍策略上的‘成功’,其实本质上是把自己变成‘客体’,将命运交予农场主掌控——这种看似成功的‘成功’,根本不堪一击。非但不是进化,甚至反而是一种退化!”

“我明白。”

沈夜北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同时又问了个看似简单却无比尖锐的问题:“鸡能意识到这一点吗?”

周昱山不明所以:“当然不能。鸡就是鸡,我只是打个比方,人类作为万物之灵,自然能够分辨是非对错。”

“大多数人,真能依靠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么?”

沈夜北笑容更深了些,甚至夹杂了若有似无的尖刻:“人和鸡之间,有时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周昱山沉吟半晌,忽而抬头问了句:“这就是除了‘政治’原因之外,你如此轻视生命的另一层理由了。我猜的对么?”

“或许吧。”

“你毫无掩饰地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自此对你产生偏见吗?”

周昱山冷声道:“你既然不惜见罪于汹汹民情也要救下周某,窃以为其中当有深意。可是沈大人……你既知我来历,想必也该知道我行口诛笔伐之事时,向来不会容情。”

“周先生的笔力,我心中自是有数。”沈夜北不以为忤地微笑。

“那你为什么……”

沈夜北温声道:“先生的文章,我拜读过不知凡几。古人有云,言为心声,也有人相信观文品即可见人品。我虽不尽信,却也不惧一试。如今看来,先生确实表里如一,实为难得。”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手记封面,素白的外封与雪白的皮肤交错掩映,是一种相得益彰的谐调:“对待先生这般表里如一、至情至性又善于洞察世情之大才,沈某自当坦诚相见。若真遮遮掩掩文过饰非,徒劳何益。”

至情至性,表里如一。

这样的评价周昱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不难推测,面前这位沈副总督曾下力气专程调查过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心中立刻就生出一种被人算计的恼怒,但若再深究下去,这恼火之中其实隐隐还有一丝“千里马遇见伯乐”的喜悦……

世人都说,怀才不遇的文人才能写下流传千古的好文章。可又有哪个文人,真的愿意一辈子怀才不遇、明珠蒙尘呢?

“即便没有之前的偶遇,沈某此行也会去先生府上拜访。”沈夜北轻声道:“您此次回京,是否与‘京都大学’招贤纳才一事有关?”

京都大学,乃大洋国利用其通过不平等条约所获之战争赔款建立起来的、楚国第一所现代化新式大学。说来也是讽刺,这笔钱还在楚国朝廷手里攥着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来要用它兴办教育、开启民智,最后反而竟是列强着手破局——

虽然大洋国此举动机极为不纯、是为了笼络楚国上层社会青年精英、培养他们的“亲洋”意识,但毫无疑问的是,客观层面上此举对今后楚国国民教育的发展,绝对将是利大于弊。

“是的。”周昱山虽与他意见龃龉,但还是选择了正面回答:“周某不才,蒙校长商选培先生不弃,将在京都大学任国文讲师一职。”

“恭喜。”沈夜北面上笑容真诚不似作伪。

“沈大人怎知……”话说到一半,周昱山就反应了过来:“……是你?”

他与商选培此前并无私交,两人可称素未谋面。可半月以前商选培却忽然亲自给他寄了一封信笺,信中只说收到了他的自荐、看了他迄今为止所有的社论、杂谈和出版书籍,认为他已具备在京都大学授课的能力造诣,故此邀请他北上赴任。

周昱山当然知道自己从未主动向商选培“自荐”过,可如果能成为楚国第一所大学的教师、为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年轻人传道受业——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又怎能推辞以致错失?

……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过来,是谁替他“自荐”了。

“是我。”

沈夜北颔首道:“还请先生恕沈某唐突。”

“不……”

周昱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此事若较真起来,合该是我致以谢意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沈夜北莞尔道:“沈某希望先生将来所做之事,先生方才已经说出来了。”

方才……是哪一句?难道是——

楚人需要教化,需要一场思想启蒙,而不是像动物一样,稍有犯错就要被主人鞭打。

“……思想启蒙?”

“不错。”

周昱山更加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了。明明残忍到亲自动手严刑拷问、甚至轻飘飘一句话间便借刀杀人——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教科书式的封建官僚,竟然希望自己将来对楚人进行“思想启蒙”?

是他疯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有很多话要问沈夜北。可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候的驿馆官员敲门而入,毕恭毕敬道:“大人,锦衣卫镇抚使沈庆沈大人到楼下了,说是奉直隶总督萧衍萧大人之命,请您务必入府一叙。”

直隶总督?

周昱山虽不在朝堂之上,但因着“家学渊源”,却也对官场之事知之不少。原本京畿一带的军事防务都交由御林军统领,但自太后挟皇上从京郊小站回銮之后,在朝中众大臣的奏请之下便加强了京畿及直隶地区的安全保卫工作。萧衍也正是借了这一东风顺势而上、开先河似地成了第一位“直隶总督”。

直隶地区面积虽然绝对算不上大,可由于地处帝国核心要害部位,因而“直隶总督”这个位子,并不比其他几位封疆大吏更低。

可直隶总督和这位朝鲜副总督又有什么关系……?

那厢沈夜北已经挥退了驿馆官员,一面起身掸了掸西服上的褶皱,向他简单告别后便转身离去。周昱山忽然有种预感——这次见面之后,或许下次再见就将遥遥无期。

于是他索性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想弄清楚的事问了出来:

“沈大人,恕我自言。你迄今为止的言行可谓自相矛盾之极,逻辑上也无从自洽。周某愚钝,实在无法理解。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吗?”

沈夜北此时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前。听闻此言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半张脸来。

“有些我这种人做不成的事情,只能由先生这样的文人学者来做,也只有你们才能做成、做好。同样的,也有些事情,只有我这样的政客能够做到。”

夕阳温柔的余晖映在他侧过来的半张脸上,为微微扬起的唇角镀了一层暖洋洋的浅金。脚步迈出房门,他的声音隐约传来,却愈发显得遥远模糊——

“我们就都尽力而为罢……真到终焉之时,能问心无愧就好。”

——————————

注1:参考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

注2:参考本杰明·富兰克林名言。

【Homo小剧场】

周:咱俩素昧平生,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瞄手记)喂,我说沈副总督,我刚才昏厥的时候你有在偷看罢?

沈:我有什么偷看的必要吗?(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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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罗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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