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 第11章 话痨

刘大夫见此，苍老的脸上溢出几分关切之意，忙将肩上药箱放下，蹲下身子抬起小姑娘脚腕查看。

在刘大夫处理应秋元伤口时，宗度却是回身朝她看来，原因无它，应秋元虽未大呼小叫，但一直唉声叹气，并且一边叹气一边一脸忧愁的同身前的老人聊天。

一会说：“大夫，我骨头是不是断了？”

一会又说：“大夫，我这种情况是不是要吃排骨或者喝骨头汤养啊。”

刘大夫慈祥的笑着，劝慰她不要担心，这点伤不重，加上她年纪小，甚至都不会留下什么疤。

应秋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问道：“那你说我是喝排骨汤还是鸡汤？”

刘大夫想了想却也没不耐烦反很是认真的回道：“都喝，换着花样喝，你如今年岁小，还在长身体，应当吃好些。如今时节，鱼虾最是肥美，又十分养人……”

刘大夫面对宗度时态度恭敬克制，面对应秋元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时，却好似换了个人，说话的语气都软了不少。苍老的脸上泛着慈善的笑意，替应秋元包扎时还主动的替小姑娘系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应秋元满意的晃了晃脚腕，将裤腿放下，也不起身，只仰着小脸看着收拾药箱的老人，甜甜的笑了起来，很是乖巧的说道：“谢谢大夫。”

老者听了便道：“不必谢，分内事罢了。”

说罢，又补充道：“此前来的匆忙，身旁又无药童，等明日我让我徒弟送来药膏及纱布给你，届时你便可自行换药。”

“嗯。”

应秋元点头，等目送老医师离去后，坐在假山石上听了这二人半响谈话的宗度却是突然叫出她的名字，“应秋元。”

“嗯？”

应秋元疑惑的朝他看去。

这时天色微暗，洒扫婆子将院落灯盏一一点亮。

宗度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又有几分专注，映着隐隐约约的烛火很是好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应秋元，声音平淡的问道：“谁打的你？”

“哦。”应秋元伸手一指脚腕，很是认真的说道：“这是丘为用石子打的。”

说着，又指着脸颊的擦伤，“这是被小秋按在地上不小心磨破的。”

晃了晃右手，又指着手指背上的划伤道：“这是你妹妹弄的。这个呢…是你弟弟打的。”

撇开脚腕和脸颊的擦伤，身上有的小口子，应秋元一咕噜全算在宗褚瑶同宗礼身上。

宗度突然后悔了。他只是随口一问，应秋元却说的细无巨细。他便也只得一声不吭的听下去。

末了，又见这人愁眉不展小声絮叨着，“宗礼是收了力的，小秋也让着我，我如今能和宗褚瑶打个平手，那是因为她还没入读应天书院，虽能激发灵气却不知如何运用。可等再过个一年我估计就打不过她了。”

“为什么不提丘为？”

宗度沙哑着声音问道。

应秋元回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一脸忧愁道：“我打不过他啊，他心又黑，我可不敢招惹他。”

不仅是不敢招惹，她如今甚至是在刻意避开这人。

她是真的怂，也是真的怕了。她甚至有预感，见过丘为后今晚必定是会做噩梦的！

见应秋元这般有自知之明，宗度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溢出短促的哼笑声。

应秋元耳力极佳，立即朝他看去，眉头蹙起，一脸严肃道：“你不要笑，你也打不过他。”

“是吗？”

宗度随意的回道，眼帘微垂，瞬间从假山石上跳了下来，身形利落，姿势十分潇洒。

关于这事，他没有反驳或者多说什么。见木匠将门修好，便径直朝房内走去，只经过应秋元时停了下来。

应秋元照旧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沮丧的抬头朝他看去，见他也定定的瞧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去做饭。”

宗度言简意赅。

应秋元觉得在这事上她还是得争取一下的，于是指着自己，一脸无辜道：“我还不到十二岁呢，我还小。”

“我知道。”说罢，宗度眼睑微挑，一时间比应秋元还要理直气壮的补充着，“但我不喜欢院落人太多，我喜欢安静。”

听到这个解释，应秋元很是不爽，气呼呼道：“可是之前你这院子里人就很多！侍女便有十来个，还有厨娘、花匠这么多人肯定很吵。”

“那时候你不在。”

应秋元：……

什么意思？怎么感觉被嫌弃了。

宗度低下头，看着一脸疑惑的应秋元，良久……方才慢腾腾的说道：“你比她们加起来还吵。”

声音清朗悦耳，但不是什么好话。

应秋元对人一向热情，加之前世她孤魂一个，多年来没人陪她说话，寂寞的很。重生一世不免便有点唠叨，随便遇见个人都能聊起来。

就说之前罢，宗度都不怎么理她，她也能盘腿坐在他面前自顾自的絮叨着。

是典型的自来熟。

还有宗礼……

同宗礼打架时，她甚至一边打，一边极有耐心的劝说着。一会说什么‘大人的事不要牵涉到小辈’一会又说‘打架就打架，不要动刀子嘛’

就连前一刻给她上药的老大夫，她也能同别人聊起来，甚至都开始讨论起应天城哪条河里的鱼虾最为肥美……

但不是每个人都是老大夫，至少在宗度这里，应秋元被嫌弃了。

她脸有点热，默默反思着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吵？

可即便这话只是宗度随便说说，她如今住在他这，算是被他收留，无论如何也得重视一下他说的话。

想通后，应秋元软着嗓音打着商量道：“那我以后不吵你，说话小声点好吗。”

“好。”

宗度爽快地答应下来，声音倒也十分温柔，连带着看应秋元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应秋元闻言便又高兴起来，可脸上的笑意还未泛开却又听这人无情催促道：“那现在就去做饭罢。”

应秋元：………

她到底讨论出了什么？！

．

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

晚膳时，应秋元如同往日般寻来吃食装进食盒中准备带给宗度。但他的房间没人，屋内漆黑一片。

她想了想，便将食盒放在门口，回了自己房间洗漱准备入睡。但她睡不着，夜里翻来覆去全是丘为那祸害的脸。

这时候，她倒不怕了，反十分生气。

一时想，即便打不过这人，脚腕被打伤时也应当骂他一顿。一时又想，若打定主意避开他，在听到他声音时就应该果决的转身离开。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该给他！

但她那时猛然遇见前世杀害自己的凶手，思维迟缓僵硬，什么都没做。

应秋元躺在床上生闷气，气着气着便开始想她爹了。

前世她孤魂一个，四处飘荡，主要就是想再见她爹一面。但那时一直没找到她爹下落。她爹失踪后再未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应秋元是不会哭的，但她仍旧抱着棉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沮丧。

推开门出去，隔壁便是宗度的房间，她朝那方看去，见着了此前搁置在门口的食盒。

宗度还没回来……

夜里，洒扫婆子在偏院睡下后，主院便只得应秋元一人，一时间，除去早春断断续续有些憔悴的虫鸣便再无旁的声响。

但好在洒扫婆子将屋檐、走廊下的灯笼一一点亮，微风中灯烛晃动，光影婆娑间黑暗渐褪，倒也不显得过于寂寞了。

应秋元倚在门口出神，忽听得屋顶轻微响动，便走了出去，立在庭院中间仰头朝屋顶看去。

宗度坐在高高的屋脊上，背后一轮圆月，月色斜斜打在他身上，霎时间，给他一身笼上一层柔和朦胧的光晕。

他的眉眼十分俊秀，眸色也比旁人要深一些，一眼看去十分明亮。

在应秋元抬头朝他看来时，他也懒懒的垂下眼帘，看着立在庭院的少女。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在安静的夜色中溢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呢喃声响，“未婚妻？”

声音很低，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懒散的意味。

但应秋元听见了，她点点头，应道：“我是啊。”

“我没问你。”

“哦”

“上来。”宗度拍了拍身旁屋脊。

应秋元摇头，“上不去。”

宗度便不再说什么了，只微微仰头，看着远处在云端若隐若现的西山。

那是宗家地势最高处，其上建有一塔，名曰‘妄图塔’。塔里有什么不知道，但是宗家禁地，无令不得随意进出。

身旁有动静传来，宗度回过神来，侧头一看，见着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屋檐边露了出来。

应秋元战战兢兢的踩着长梯，伸手扒拉着瓦片爬了上来。她一边佝偻着身子踩在瓦片上朝宗度走去，一边问道：“这么高，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刚才都没瞧见有梯子，去了后厨杂物房才找着。”

“飞上来的。”

应秋元有些惊讶，“你已可以腾空飞跃了吗？”

宗度默默的看着她，那眼神直白的显示着一种对于没见过世面的人的包容。

应秋元反应过来，身世普通的少年人家中无长辈指导只得寄希望年满十二被各大学院挑中，至此踏上修行之道。

但像宗度、丘为这般身份的人，家中长辈具是人中龙凤，又手握大量资源，资质如何早在十二岁前便已摸清，并且提前打通体内经脉在长辈指导下日夜吸收天地灵气固本培元。体质比之常人轻灵强健，腾空飞跃至屋脊并非什么难事。

这般，他们在入读应天书院时，便已比旁的人强上很多。

应天书院不喜论资排辈，亦不以年岁分班教学，他们习惯论实力分级。像宗度、宗褚瑶、丘为这般在初入应天书院时便已与旁的人拉开距离，此后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说实话，应秋元很羡慕。

但前世她娘不准她去应天书院，怕暴露她半兽人之身，同时她亦无法吸收转化灵气、在修行一道上根本走不下去。

有时候，爱的结晶也得面对惨淡的现实。

应秋元开始叹气，宗度却道：“你能不能安静些。”

应秋元心情本便不好，白日被这人嫌弃，方才明明是他邀请她上来坐的却又被嫌弃了，不由的怒道：“怎么，如今我连喘气都是错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