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普发生器 第29章 男友

下课铃响了之后，英语老师在讲台慢悠悠的收拾东西。

当老师的，总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若是上节课的任课老师还在班里没有走，其他老师或等待在外，或是先去教师休息室，仿佛一起站在班里是件天上挂俩太阳的事。

英语老师还没走，江漪不太好这时候进门，便在门口踱了几步。大概是第三趟的时候，她看到童晨晨的桌前立了个男生，他背向江漪站着，可江漪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在江漪的视角，男生俯下身子，似乎是……在童晨晨的脸上亲了一下。

“……”

*

童晨晨其实不太想和顾春秋接触。可相比之下，她更不想被江漪约谈。她跟着男生爬楼梯上了天台，天台上没有人，男生女生的身影在地上叠出一条暗色的影，仿佛暧昧，也仿佛亲密无间。

童晨晨不知道自己和这人从前的相处模式，多说多错，她索性不开口。顾春秋却也不出声，他微垂着头，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童晨晨突然想起了蒋清秋，眼前这其实也是个失去了爱人的人，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生也有点可怜。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对这个人多点耐心才是。

顾春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童晨晨的解释，终于有点压不住耐心开口了：

“躲我，嗯？”男生有点烟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哑，他的语气带着某种侵略性：“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吧，童晨晨。”

童晨晨微微眯眼，被这声音砸出了满头满脸的问号，却不好和他生气。

她眯起眼：“我说顾秋冬，你不是我男朋友吧？”

顾春秋愣了愣，刚刚那狂拽炫酷的范儿被童晨晨一句话破功。

男生喉结滚了几滚，表情相当复杂，摸不清楚童晨晨几个意思，可又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敢和他搞鬼：“你叫我什么？顾秋冬？”

嘶……不叫这名儿的么？

童晨晨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回忆苟为和她说话的细节。就挺尴尬的，她从前就总记不住助手的名，分不清安迪和艾伦，想不到这毛病回了国之后竟然一样的好使。

她记得这人名字里有四季，但是好像又没有夏这个四声的音，刚刚又被他否了秋和冬，那么……

童晨晨试探着开口：“顾春天？”

顾春秋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她脸上。本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名字还挺好听的，不少人也都这么捧他的，然而这会儿童晨晨一开口，简直把他挺男主风的名字叫的像是“翠花”，这扑面而来的浓烈乡土气息把他呛的半天没找回姿态。

“童晨晨，你耍着我玩儿呢是吧。”他觉得童晨晨肯定是故意的，他才不信她真记不得自己名字：“就算你来我们班，咱俩也没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然而一抬头，正对上童晨晨有点儿如释重负的表情：

“谢谢啊。”

顾春秋：“……”

童晨晨真诚的和他握了握手：“我也觉得不太合适，我相信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顾春秋被她抓着摇了两下胳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对方已经松手了，脸上真情实感的如释重负刺的他眼有点疼。这时候，顾春秋突然觉得肖枫说的可能是真的。

童晨晨真他妈不一样了。

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仿佛被眼前人往天灵盖上扣了片塞伦盖蒂大草原，他一把扯过童晨晨的胳膊：

“你是不是和别人谈恋爱了？”

不等童晨晨说话，身后通往天台的铁门又是一声响。两人齐齐回头，就见到江漪抱着本书从楼道的阴影中走进阳光里。

童晨晨心说，她都这么躲着江漪了，竟然还是没能避过去。

然而不等她反应，胳膊上突然传来大力，她竟被顾春秋向后一掼。这种力度速度，可不像是什么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的英雄救美桥段。

倒是挺像一下扯掉人家半条胳膊的恐怖片。

“江、江、江……江老师？”

童晨晨差点儿翻个白眼，在她听来，磕磕绊绊的顾春秋，就像给江漪的出场搞个“锵锵锵锵”的配乐。

江漪眉眼里依旧缱绻着笑，动作也是一如既往娴雅。她冲着顾春秋点点头，目光却看向童晨晨，语气似笑非笑：

“在这干嘛呢，谈恋爱？”

“没有没有没有！”顾春秋抢着接话，说的太快以至于声音听起来像是“喵喵喵”，配上男生微哑的声线，古怪而又滑稽。童晨晨觉得无语极了，自己这边的队友，一个两个，都是给敌方送人头的。

“江，江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关系，就、就是说点事。”顾春秋喉头梗了下，声音也低了些：“我对她这种……真没兴趣。”

有那么一瞬间，童晨晨突然觉得江漪脸上的笑似乎有点淡了。

她像是公事公办似的环抱起手臂，轻轻的“嗯”了声：

“学校规定，男生女生不允许单独相处的。”

“知、知道。”

顾春秋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的点着头，他看江漪冲他微微扬了下下巴，有点不明所以：

“嗯？”

“回班去吧。”江漪语气平缓，却不容质疑。

“啊，噢……”顾春秋愣愣的：“好的好的。”

他说完，抬腿往回走，这一路走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然而都走到门口了，才想起童晨晨还杵在那儿呢。一瞬间，他有点儿慌了，童晨晨怎么不跟着他走呢？童晨晨可别和江老师乱说话吧！

想到这，顾春秋转头又往回走。他想把童晨晨赶紧拉走的。却没想到听到了他的脚步，江漪也突然转过身来，向他走几步，正挡在他要过去的路上。

“怎么，还有事？”

她声音轻飘飘的，可顾春秋却觉得，江漪这问题可太难回答了。他支吾半天没有想出说辞，最后只好向着童晨晨发难：

“你倒是走啊！”

“她有事。”江漪不等童晨晨开口，已经笑着帮她答了。

顾春秋“啊”了声，下意识的反驳：“她有什么事。”

江漪的指尖一下一下的点在手臂上，她沉默了会儿才开口。依旧娴静，也依旧笑着，却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

“我找她有事，同学，要打铃了，你自己回去吧。”

*

童晨晨的世界有短暂的顿停，在江漪走近的时候，在她的视线落在江漪手里那本书的书封上时候。

那本书啊……

那本书。

她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空旷的天台接天接地，旷渺无垠。在没有对照组的情况下，就连“存在”两个字都变得稀薄起来。

有那么一瞬，童晨晨觉得这个时空仿佛只剩下她和江漪两人，又或许这个时空也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她们二人能够观测到的世界。

脑子里突然很应景的冒出一句，那是物理学中波动与微粒的相爱相杀：

——如果没有你，我独自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沉沉的呼出口气来。

江漪等到男生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走向童晨晨。而直到她走到对方身边，小姑娘也没有一点动静。她就呆呆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江漪在心里叹了口气。刀伤好治，情伤难医。她伸手，轻轻的在小姑娘的发顶抚了抚。

“男朋友啊？”

“……”

江漪想想，改了个措辞：“喜欢的人？”

“……”

江漪笑了下，沉默了几秒轻声安慰：

“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她似乎也不太会讲安慰人的话，也没哄过失恋小姑娘，又停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只是个教物理的，这种也没什么经验的，晨晨你就不要翻白眼了吧，我已经看到了。”

并没有翻白眼的童晨晨：“……”

你看见个鬼哦！

“我哪翻白眼了，你才翻白眼！”

话一出口童晨晨才反应过来，江漪这是在引她说话，而她又中计了。还说没有经验呢，肯定没少哄人吧！童晨晨这会儿倒是想白她一眼了。

“嗯。”江漪笑笑：“有个诗人说，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不要用它来翻白眼。”

童晨晨：“……”

顾城的棺材板看来是要压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江漪一眼，声音仿佛来自天外：“不是都不管的么？”

江漪弯了弯唇，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语气一本正经的：“今天也可以管管。”

童晨晨也轻笑了声，呛她：“可你早不是我班主任了。”

“那怪谁不好好学习呀。”她语气幽幽，还意义不明的看她一眼。

童晨晨：“……”

“不是你班主任，总还是个老师吧。知道老师是什么么？是园丁。”江漪自问自答：“知道园丁是干什么的么？”

她抬手，手指虚虚的比划了个剪刀：“园丁啊，是专剪那些蔫草叶和烂桃花的。”

童晨晨原本被她这说法弄的有点好笑，然而看到她分开的手指，表情却一僵。

她在国外生活的久，多少还是和本土有些文化差异的，对她而言，这个手势的含义有着十足的挑逗意味，虽然童晨晨知道江漪肯定不懂这些，但对着如此直白的性暗示，她还是感到一阵脸热，下意识伸手就把江漪的手拍掉了。

清脆响亮的一声。

童晨晨其实并没使多大力气的，可有时候劲就是寸了。江漪手背慢慢浮起一层淡红，这印子落在在雪白皮肤上格外鲜明。

童晨晨有点儿无措，她张了张嘴：“抱歉，我……对不起。”

江漪也愣了下，倒并没生气，她很好脾气的笑了笑：“这么凶，还不许剪啊。”

“没有……”童晨晨别开眼，急需找个话题，她脱口道：“江老师你还看书啊。”

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出不对了，她这么说的就好像江漪看书是件多稀奇的事儿似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是高中物理老师了，怎么还看物理书？”

这时候童晨晨不免要感叹一句：中文真的是博大精深，包容万象。

她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说‘你都已经是高中物理老师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看物理书’。而实际上，童晨晨心里想的却是‘你就一高中物理老师，你看得懂么’。

江漪怔了怔，没有意识到童晨晨语意里那点小九九，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书，又看看小姑娘，突然笑了：

“你怎么知道这书是关于物理的？我看名字也没带物理啊。”

这下童晨晨尴尬了。

她总不能说这书是她著的吧？总不能说她刚刚在江漪走近时，看到书侧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了吧？只是，这本书在她之死前，还在和国内的代理出版方协商。

温宁认为，虽然书稿过了二审，但原本书稿的最后一节一直有个存疑的点，温宁也略去了部分未经实验的推论。而就在过稿之后，温宁听说日内瓦的一个分子化学团队在某个实验上有了突破，这或能成为她理论部分推论的佐证。

于是，温宁联系了出版方面协商改稿，对方也已经同意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死在刚刚修订过书稿之后，新的书稿也根本未能来得及发给出版方。

所以江漪手中的这本，应该是之前的那一版书稿——她的，一个不完美的孩子。

微微强迫症的童晨晨轻轻叹口气。

不过，这本书有如此快的上架速度倒并不稀奇——这大概是出版方为了借她死讯，炒作一把吧。童晨晨突然想起霍金，那个轮椅上的老头辞世的时候，书店的畅销货架上，也是堆满了《时间简史》和《果壳中的宇宙》（霍金的书），当时的温宁对此还唏嘘了好一阵，却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她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江漪问完，就像是怕她找不到借口似的帮她解围，她立起书，指尖点了点封面的作者：

“你知道她？”

童晨晨深深的看了眼那方方正正的两字，点点头：“知道。”

江漪笑意加深，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愉悦：“厉害。”

童晨晨没想明白厉害在哪里，她琢磨了下，大概是一个不爱学习的高中学渣，竟然知道物理大牛的名字在江漪眼里就很不容易了。这件事仔细想想确实挺奇怪挺不符合常理，童晨晨觉得应该把这个谎圆的更好一些，便随口解释：

“我知道她，是因为那天早晨在你家吃早饭的时候，听新闻里说她死了，后来我家门口书店就卖她的书，我想这不是乌龙么，后来才知道这个……”她伸手指了指书：“算是遗作了。”

最后五个字的声音落的很轻。

江漪轻轻“嗯”了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书封，竟也轻轻重复了她的话：

“算是遗作了。”

二人一时间有些无话，气氛突然变得怪异起来。童晨晨早已经习惯了和江漪处在一处的剑拔弩张，有点儿不习惯此时这份诡异的平和。

就在她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江漪的手机突然响铃。她冲她歉意的笑笑，走到一边去接听电话。

是个陌生的来电。

职业使然，就算怀疑是诈骗电话她也得接，除非能百分百肯定。

“你好，江漪江老师么。”

江漪愣了一下：“蒋教授？”

“嗯，是我。”蒋清秋答她：“请问您现在方便么，我在学校门口。”

江漪有那么一瞬没能反应过来，蒋清秋说的是哪个学校的门口？

“附中？您这是……过来我们学校这边了？”江漪有些震惊，她还记得之前办公室里关于蒋清秋的话题——一小时的咨询费要四位数。

“对，门卫让我给认识的人打个电话。因为这次过来为的是私事，我想想还是没找校长，打了您的电话，不好意思。”

“没关系，”江漪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童晨晨：“这样，您稍等几分钟，我现在就过去接您。”

“那麻烦您了。”

想了想，江漪最后还是问了句：“所以您这次过来，还是为了……”

“对。”蒋清秋并不隐瞒：“还是要找一下江老师班里的童晨晨。”

江漪笑了笑：“巧了，她正好在我边上呢，不然蒋教授先和晨晨说一下？”

对面沉默了会儿，似乎清楚江漪此举用意——这个人非常尊重她的学生。不会越俎代庖替任何人做出决定。

蒋清秋说：“也好。”

于是江漪冲着童晨晨招招手，等到小姑娘走近才晃了下手机：

“找你的，猜猜是谁？”

童晨晨微微皱眉：“不会是方瑜华女士吧？”

“你都是这么叫你妈妈的？那我感觉好像稍微平衡了点儿。”江漪笑着帮小姑娘把领子整平：“是蒋教授。”

童晨晨愣了愣：“清秋？”

来人是蒋清秋，童晨晨是非常意外的。

上一次的谈话，可以说有那么点儿不欢而散的意味。蒋清秋离开的时候，那个落寞的背影简直让人有点心疼了，但童晨晨没有叫住她。

但她倒并不担心蒋清秋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哪怕没有爱人间的亲密无间，童晨晨也能肯定这一点。因为那个人并不是什么一腔热血二两智商的毛头小子，她是清秋。

只是，既然温宁的死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童晨晨本以为蒋清秋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却没想到这只短短几周，她竟然又来了。

然而她这一声“清秋”不仅江漪听见了，电话对面的人也听见了。

一时间周围沉寂下来，只余过耳的阵阵风声。

……

把我卖给键盘精灵都写不了三万三啊小姐姐们，不要对人家这么残忍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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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