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乾轻抚了一下伍青山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自古以来师传有道,其所授的心法最为重要,非一般人的想象或理解。真经其实也就只是一张纸,非常简单,但又非常的严密,各门各派不是入室弟子都得不到真传。武之所以成为术,实际是人为用心不善的结果,凡术都得讲阴谋与欺诈,唯武只讲功和力。练功中正确的心法最为重要,只有正确的心法才能练就出正确的功架来,差之毫厘,练出来的东西往往就是失之千里。所谓的正不正宗,就是区别在这些细小的环节中。”
“今天说得这么透彻,就是希望你懂心法后,不仅要勤修苦练,还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只有穷究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才能练出自己的真本领来。明其道理,无拳不可整合,无功不可方便,切不可默守陈规滥调,此是绝大多数练武人都不知的关键,切记!大哥一直都深信小兄弟你的悟性与韧性,只要假以时日,将来一定可以绽放出异彩来!”
伍青山听到后来只觉得诚惶诚恐,简直是有点汗颜夹背,心中的那丝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了。孙连乾讲了好些武学上的讲解,便拍了一下伍青山的肩头,叫大家一起喝个酒去,说完率先步出房门,伍青山毕恭毕敬地跟着出去。
两师徒走在街上,冬夜的街道寂静人稀,只有疏落的街灯散发出一些暗淡的寒光来。他们来到榕树头找了间小饭店,寻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孙连乾叫了一盘白切鸡和一盘猪头肉,打上一斤米酒,两人便对饮起来。
两杯下肚,师徒间就开始无拘无束地畅谈起来,孙连乾借着一点酒兴讲述了他家乡的一些钦事,还有关于自己的一些往事。伍青山这才知道师父在当年的那次大动荡中,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武斗与街头巷战。在那个充满着血腥和荒唐的年代,凡事都会发生,凡事都有可能,人格与人命处在那种年代可以说是轻于鸿毛不值一钱。
孙连乾也是在那一场动荡中经历了无数的生与死,看着身边的人勇敢地砍翻对方的人马,到最后却又一个个被对方砍倒。他自己就曾好几次从死人堆中滚爬出来,真正的是劫后余生。而比生死更令他难受的还是今天的邻居好友,明天转眼间就成为了敌人,大家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不拼个你死我活就绝不甘休。在那个桌面称同志,桌底动刀子,甚至连报纸都要反过来读的年代,人性早已被残踏,每个人都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大家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他经历过这场浩劫后,曾经的一腔热血早已化作死灰。也恰好在此时,机缘巧合中他遇上了恩师王维慎,拜在其门下作了宗师最后一批关门弟子中的大弟子。自此在宗师的熏陶下远离是非,专心修习武当松溪派武功。
后来全国恢复高考后,他又努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上海第二轻工业局工作,直到去年在当初的一个好友几次诚意邀请下,这才停薪留职前来珠海闯荡的。随后又被派来阳春发展,跟着就有了双滘之行,后来更是有了与伍青山之间的机缘偶遇。看来冥冥中上天早已有安排,注定大家能够在这里相聚,这就是缘分。来,为我们的缘分干杯!孙连乾断断续续回忆着昔日的一些片段,不禁有些感慨道。
“好!我敬师父一杯,先饮为敬了!”伍青山站起来举起杯向孙连乾作揖,然后仰面一口干了杯中酒。“好!好!”孙连乾也干完杯中酒,示意徒弟坐下,然后慈祥地望着给自己斟酒的伍青山微笑着说:“果然是一条汉子!小兄弟,你如果生在那个动荡时期的话,肯定也会是一员干将!”
伍青山只觉得浑身热血开始澎湃,一股豪情由心底升起,便抱拳恭声回答:“师父过奖了!我虽然是没有什么能耐,不过日后如果万一真有用得上的地方,只要一句话,徒弟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不愧是我来广东见识的第一个好汉!”孙连乾称赞起弟子来,“不过师为教人,绝不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打人的工具,而是希望你日后成才,让本派武功能在南方花开一枝,那样就不枉了我的一片苦心。当然,在受到别人欺负时是不可能不还手的,习武之人如果连自身的安危与尊严都保障不了,那也是愧对习武的了。"
孙连乾说完严肃地望了伍青山一眼,一句一顿说道:”在这三种情况下,你可以放手一搏。第一,当你的人身受到攻击时;第二,当你的家人或亲朋受到别人攻击时;第三,当遇到欺凌弱小的情况下也照样可以出手相助。至于其他情况,你可以自行斟爵随机而行,不必拘泥自缚。“
伍青山见师父神情严肃,也连忙严肃地点头:“是!我一定听从师父的教导!”
孙连乾点点头,然后微笑着说:“当然,我很清楚你的性情,一直都相信你的为人。上次桥底的事,你表现得还是不错的。“
伍青山不禁心头一震,微微变了脸色。他当初无意间帮了镶牙镜那次,事后都挺担心被师父知道了会责怪,只是后来见到没有什么,就以为师父并不知道此事,毕竟师父不是本地人,又不在这里长住。想不到师父原来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都动声色不说而已,幸亏自己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否则的话……他一想到这里立即感到背上开始冒汗,那少许的酒意顿时便化为乌有。
孙连乾见状语气温和地说:“我也只是偶而间无意中得知的。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事都是人在做而天在看,只要是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该做的事就应该放胆去做,不必拘于别人的眼光。大哥我并不是婆婆妈妈很世俗的人,年轻人就是得有血性。”
“至于说到与人动手,说穿了不就是一个打字嘛,首先自己一定要保持镇定,多大的事天都塌不下来,这种事谁怕谁啊。其次就是本门武学上有说拳成于易,理成于医,凡是医学上人体那些部位最容易致命致残的,第一是要打击对手的这些部位,第二就是要保护好自己这些地方免受打击。当然了,现在是世道太平,打死人可是要成偿命的,对于那些致命的部位,如果不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就尽可能不要去击打那些地方。”
一席话说得伍青山茅塞顿开,不由得对师父更加佩服了。两人又对饮了几杯,一斤米酒已经见底,孙连乾心情大好,又叫打上一斤,并吩咐加了一个菜。接下来孙连乾讲了一些武林往事,分析了一些武林派系的家数,说了一些自己多年来对敌积累的经验,教伍青山日后与人过招时,如何从对方眼神脚尖等地方去判断对方的意图与打法,这样才不易吃亏,而且胜算更大。
待到第二斤酒喝完,夜已深了,其他客人都已散去,店家也准备打烊了。孙连乾结了账后,两人步出饭店,迎面寒风吹过,大家却不觉得有什么凉意。伍青山刚才听了师父一番教导,此时都还是觉得热血沸腾,也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今晚喝了应该有一斤,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虽然是有点头晕但脑子却十分清醒并无醉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的酒量。
孙连乾见伍青山没什么事,就放心地继续讲一些练功要注意的事项。当两人走到桥头旁的分岔路时,他停下脚步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伍青山说道:“小兄弟,大哥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这一次是要回珠海,以后都不会再来阳春得了。这是我写的一些练功资料,请拿着日后慢慢去领悟。”
伍青山大吃一惊,那一点的小酒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满脸惊讶地望着师父问:“师父,是真的吗?”双眼充满着失望与难过,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孙连乾看着徒弟那难受的神情,他自己心里也同样有些不好受,于是用手轻拍着伍青山肩头柔声说:“是真的,这是我个人的事,原因也就不说了。这小本抄录着我以往的一些练武心得,回去抽时间好好读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写信给我,本子上有我在珠海的地址。人生本来就是无常的,天下从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兄弟不必难过。‘’
伍青山没有去接本子,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令到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表达现时的情感。虽然他从种种迹象已觉察到近段时间师傅有点异于平常,当然也有想过师徒分手的那一天,只是想不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快得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良久,他才醒悟过来轻轻地问师父明天什么时候动身。
“大概早上吧,还得上阳春交接一些事情。”孙连乾把本子塞给伍青山,吩咐他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必去送了。说大丈夫做事当断则断,不必婆婆妈妈的,今晚已经算是栈别,反正日后还是有机会重聚的。停顿了一下又轻轻说:“为人师表,本应该还要在徒弟功成之时陪伴六天六夜静坐出关的,可惜我因为个人的原因等不到那一天了。小兄弟,大哥我就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