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彻底跟林大、林二撕破脸,每天进出看到那两张拉长的老脸,盼娣只当他们是空气,完全懒得搭理他们。
林二还是像前阵子那样,时不时跑到盼娣家前院堂屋溜达,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就差拿个本子出来把这满屋子的家当一一登记下来了。
只不过以前是一点不避着盼娣,现在发现自己这个侄女不大好惹了,林二每次都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带人上门。
前两天,他领着一个陌生男人到盼娣家来,对着堂屋那黄杨木的四方桌看了半天。林母面皮薄,不好意思出声赶人,私底下跟女儿说起这事。
盼娣一听,便知这黑心林二打的什么主意了,不由冷声道:“妈,下次他要是再来,你就赶人!你要是不好意思赶人,你让人去喊我,我来把他骂走!真是完全不要面皮了!”
林母看女儿似乎有些生气,反倒安抚道:“罢了罢了!家里也没少个啥!小件东西我都锁在房间里,堂屋这些大件又搬不走,进进出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林母的懦弱性子是这些年积下来的。在林家湾这个乡下地方,她嫁过来十几年都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刚开始还好,从第二年开始背后说闲话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在公社里,家里男丁多的家庭,不管是在大队里赚工分,还是在矿上当工人,腰杆都要比别家挺一些。盼娣小时候,因为家里没有兄弟,没少被人欺负。遇到和别的小孩争执,养父母大都忍气吞声不敢和人家理论。
这些年林母唯一的硬气放在了工作上,在机械厂她拼死累活地干和男的一样的粗活重活,拿着和他们一样高的工资和津贴。她和林父辛苦一辈子,钱是赚到了一些,但冤枉气真是没少遭。
听林母劝自己,盼娣沉着脸没作声。这个林二就是将林母的性子摸透了,哪天要是被她给逮到了,她非得好好发作一番不可!
盼娣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跟林二当面发作一通,他那个傻儿子林庆明倒是先惹上门来。
这天早上盼娣刚起床,正睡眼惺松,突然听到后院里林母喊叫了一声,有个男人含糊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瞌睡立马醒了,撒腿冲到后院里一看——林庆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墙过来,怀里正抱着之前搁在后院的一把小椅子。
那椅子是盼娣小时候林父亲手制作的,造型十分童趣。因为盼娣属羊,一把靠背做成了黑羊的模样,一把靠背做成了白羊的样子,原本是一对,是她小时候的专属宝座。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羊那把不见了,只剩下黑羊的那把了。直到现在,她和林母在后院摘菜还会经常坐在那把黑羊靠背椅上。
林庆明搂着仅剩的那把黑羊椅子径直往围墙那边走,嘴里咕哝着:“我的!我的!”
林母正在厨房做早饭,抬头看到这一幕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劝阻道:“庆明,你把椅子放下来,这是你叔给盼娣做的。”
林庆明不理会她,沿着墙根垒的石块往院墙另一头翻。林母赶紧拉住他,从他怀里抢那把椅子,急切道:“庆明,这椅子不能给你……”
之前关系过得去的时候,一院之隔,院墙又矮,林二婶子爱占些小便宜,经常带着庆明到盼娣家后院踅来踅去。今天掐把葱,明天摸把蒜,就没个空手的时候,林母都睁一只眼闭一眼。现在看庆明把丈夫给女儿做的小椅子也抢了去,林母不由急红了眼,一把拽住正要翻墙的庆明。
林庆明生得黑壮,一身蛮劲,看林母不松手,便用力推了她一把,翻回自己家后院了。林母被他推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盼娣看到这阵仗,决定这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了。她上前扶起林母,咬牙低声道:“妈,您就在家待着,我去趟隔壁……”
说罢她捡起放在后院的棒槌,在手里掂了掂,太轻了,环顾四周,发现立在墙角的门闩,看上去更扎实块头也更大。她放下棒槌,抄起角落里的门闩,挽起袖子,将早起乱蓬蓬的头发抓得更乱了,便冲了出去。
“林庆明,你个混帐东西,偷我家椅子,竟然还推我妈!”盼娣大喊道,冲出来一脚踹开林二家半掩的门。
这阵仗引得附近几户邻居都探身出来,瞧着林木匠家那个一向斯斯文文的女儿蓬着一头乱发,拎着门闩怒容满面地冲进她二伯家,便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
盼娣刚踏进林二家的门槛,就看到林庆明抱着那把椅子从后院走进来。林二伯不在家,林二婶子正在堂屋里带着大儿子家的两个孙子,转过头一脸惊愕地看她。
这盼娣往日胆子比老鼠还小,看到庆明就躲,这咋还找上门来了?
林庆明抱着那把椅子,朝盼娣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身后响起邻居们议论的声音,林盼娣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抄起手里的门闩冲上去,往他身上狠狠招呼,怒吼道:“你抢我家东西,还推我妈!把椅子还给我!不然我今天跟你拼了!”
往常村里的姑娘看到他,都像躲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她们越害怕,林庆明心里就越畅快。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动手的姑娘,看着盼娣像刀子一样凌厉的目光,手里的门闩狠狠地落在自己身上,庆明吓得一时忘了动作,搂着怀里的椅子,转身缩到角落里,嘴里喃喃道:“这椅子我也要!我也要!”
看他怂得龟缩的模样,林盼娣心下冷笑,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手里的门闩便更加了力道。
林二婶看她咬牙切齿,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唬了一跳,赶紧来夺她手里的门闩,身后几个邻居也跟了进来,“盼娣,有话好好说,你咋动起手来了呢?”
盼娣惟恐旁人听不清,大喊道:“以往偷鸡摸狗拿我家东西,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这傻子翻墙到我家后院,抢我家椅子不说,还推我妈!今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你们撕掳干净!”
林二婶脸涨得通红:“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偷鸡摸狗了!庆明脑子不好,你也脑子不好,跟他一般见识?”
自打两家撕破脸,林二婶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
“既然知道你儿子脑子不好,你别放他出来抢东西!”盼娣扯着嗓子道:“谁偷鸡摸狗谁心里清楚!为了吞我家的钱,真是脸面都不要了!管好你男人,三天两天带人上我家看家具!怎么着?我爸刚走,他这个做哥哥的就想算自己能分多少钱?”
林二婶子听她把自己老公那点心思全抖落得干干净净,简直想撕烂她的嘴。无奈现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偏又被盼娣掐到要害,一时找不到话来驳她,气得站在那儿浑身乱战。
林二家的动静把林大也给引了过来,听到盼娣这么说当即黑了脸:“老二媳妇,老二这是干什么!前几天在村长那立了字据的,他咋还带人上老三的门呢!”
林二婶自知理亏,梗着脖子道,“大哥,招个上门女婿哪有那么容易?!万一她娘俩把家具偷偷拿出去卖了咋办?我们这是想提前把东西登记下来……”
林二私底下搞这么多小动作让林大十分不满,他瞪了弟媳一眼,虎着脸沉声道:“你跟老二说一下,既然已经立了字据,一切等两个月以后再说……他做长辈的,要有做长辈的样!这事我要找长贵说道说道了!”说罢林大便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盼娣看他们已经开始狗咬狗了,冷笑一声,撸起袖子朝林庆明挥舞着手里的门闩,继续吓唬道,“你今天不把椅子还我,我跟你没完!”
林庆明被她这声势吓得手里力度松了下来。林二婶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硬道:“我家孙子也有差不多的小椅子,庆明是拿错了!”
她不提倒也罢了,这一提盼娣视线落到她孙子屁股底下那把椅子上,当即面露恍然之色,嘴角浮上一抹轻蔑:“我说我爸打的另一把白羊椅子去哪了,原来一早就被你家偷了!”
林二婶这才想起这椅子的来历,一时也有些慌乱,口不择言地耍赖道:“你,你说这椅子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啊?你有什么证据?”
盼娣冷嗤一声,上前拿起那把椅子,翻了个,举到围观的邻居跟前:“我爸打的每样家具都有他的签名,你们看看这上面写的。”
几个邻居凑近看了一眼,果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林大森”三个字。
林二婶眼一翻,继续耍赖:“这,这是我出钱让你爸打的!”
盼娣简直想笑,“你放屁!这椅子是我爸给我打的,一只白羊,一只黑羊,只因为我属羊!你家哪个儿子属羊的?”
这局面众人只得和稀泥给林二婶台阶下,“她二婶,肯定是庆明那孩子拿错了,误会一场,还给盼娣便是了!”
林二婶脸涨得通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半晌,她气急败坏地从儿子手里拽过那把椅子,扔到盼娣面前,小声道:“谁稀罕!”
盼娣寒着脸弯下身子捡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上前抽走她孙子坐着的那把。一黑一白两把椅子终于齐了,盼娣走到林二婶子跟前,冰冷的双眸瞪着她,一字一顿啐道:“不——要——脸!”
说完理也不理在场的人,径自扬长而去。
林二婶被她啐得下不来台,冲着她背影喊吼道:“就你这个泼妇样,能招到男人上门才怪!”
盼娣闻言停下步子,转过身瞪着林二婶子和林庆明,扫视众人一圈,“各位邻居都在这,今天给我当个见证!下回谁再领人上我家,拿我家东西,我林盼娣见一个打一个!”
看着林盼娣铁青的脸和淬了冰似的眼神,一脸要撕掳干净的泼妇相,林二婶子嘴唇颤抖,一时竟不敢出声了。
围观的邻居们直摇头——这林二家为了吞弟弟家产,真是脸面都不要了!林家三兄弟,也就死掉的林木匠是个体面人了!
等这些人走光了,林二婶气得直抹胸口,抄起脸盆里的棒槌狠狠捶了傻儿子几下,“我让你给我丢人!净给大人惹祸!”
林庆明抱着脑袋四处乱蹿,“别打我!别打我!”一旁拖着鼻涕的小孙子看奶奶这个模样,吓得哇哇大哭。
……
看着女儿把丈夫亲手制作的两把小椅子拿了回来,林母鼻子有些发酸。女儿长大了,知道给自己出头了。
林母皱着眉头:“下次对上林庆明那个傻的,你可一定要小心。不要跟他硬碰硬。”
盼娣放下手里的椅子和夹下腋下的门闩,这会也感觉有些脱力。她刚才不过是趁着围观的人多,吓唬吓唬林庆明,对外立个泼辣人设而已。
“妈,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林母不无担忧:“你二婶子那碎嘴子,我怕她在后面嚼你舌根子……”
她年轻的时候就没少吃这个妯娌的亏。
盼娣不以为然:“妈,这些年她还少嚼了咱家的舌根吗?你跟林二家打交道这么久,知道跟他们是没办法讲理的!我算是悟出来了,以前咱们忍着他们,结果怎么样?当咱家好说话,越发地欺负上来,今天是拿后院的椅子,明天是不是就要撬咱家的锁呢?我爸走了,他们更没把咱们母女俩放在眼里。我再不趁机立个不好惹的名头来,还指不定以后他们怎么欺负我们呢!”
“还有,我今天就去拉石头砌围墙!”
如今女儿已经完完全全是家里的主心骨了。林母被女儿说得也转了念头——不管怎么说,眼下母女俩的安全和家里这些家当才是最重要的。
林母想了想:“待会把后院那些东西都拎到家里来。”
盼娣点头:“我去换几把结实点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