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道:“还行。”
男人笑道:“我是饭店的经理,我叫林卫国。”
“你好。”阮清淡淡点头,“刚才我们已经付过钱了。”
“我知道。”男人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连忙解释,“我们平时也会跟客人征求一些对饭菜的意见,以便及时改进。你要是对我们的饭菜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说。”
时下只要是沾了“公”的,都是比较扬眉吐气的,比如供销社,国营饭店。刚才进门时,饭店门口墙上贴着政府标语“不许打骂顾客”,可见其时下地位之高。
都这样了,还能请求顾客对饭菜提意见,阮清只能理解为这个经理比较谦虚,懂得长远发展。
“小菜有点缺味儿,大概是醋少了,其他还好。”
“好,我们改进。”
男人还要再说什么,这时阮八宝回来了,刘美凤却没有跟着进来。
阮清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那姑娘呢?”
“走了。”
“不是说好一起坐车?”
阮八宝含糊道:“她还有事。”
吃完了早饭,三人坐车回家,一路上阮八宝都表现得心不在焉。
汽车中午到镇上,下了车,又走了十几里山路,总算赶在天黑前到了家。饶是儿子一路都是阮八宝背回来的,阮清也感觉脚不是自己的了。
自打上了初中,开始骑自行车后,阮清就再也没有走过哪怕半公里的路程。
阮母柳玉梅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妇女,一见到阔别多年的闺女进门,就忍不住扑上前,抱着哭了起来。阮父阮文强虽则提前好几天就催着儿子去县上接人,但此时他并没表现的像老妻一样失态,而是蹲在炕沿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阮清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也是悲从中来,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柳玉梅才注意到趴在大儿子背上睡着了的外孙子。
“他爸,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不过咋一点都不像咱闺女……”想来遗传他爸多些,这句却被柳玉梅生生咽了回去。
阮清闻言看了她妈一眼,心道:“真行,您无意中说出了真相。”
她和儿子的情况早在电报里就简单跟家里人说清楚了,唯独隐瞒了儿子不是自己个儿亲生这一件,虽说他自带口粮,可养一个孩子,并不像养小猫小狗。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既然收养了他,就要尽到做母亲的责任,阮清并不希望别人因为身份的问题而对他低看哪怕半分。
阮文强抱着外孙看了老半天,脸上常年劳作积累下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
晚饭早已做好,一家人许久不见,此时围坐在炕上吃着饭,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阮清将自己的情况挑挑拣拣交代了一遍,最后道:“爸,我可能要在家里住些日子,不过你放心,我和牙牙如今都是吃商品粮的,不会拖累家里的。”
柳玉梅抹了把眼泪,“这孩子,说什么呢,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着,一家人说什么拖不拖累的。”
阮文强道:“家里不缺你们娘俩一口吃食。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过去跟你爷奶打招呼。”
阮清点点头,突然想起这家里应该还有个小弟,“对了,怎么不见小弟?”
柳玉梅道:“九宝现在在公社小学上五年级,路远的很,每周放假只回来一天。”
次日一早,阮清将带回来的饼干包了半斤,另包了2个油饼,跟着父母到大伯家去看爷奶。
阮家弟兄三个,早年分家时,爷奶跟着大儿子一家过活。
两个老人都继承的是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糟粕思想,三个儿子里最偏爱大儿子,分家时半点磕巴不打的跟着大儿子走了。等有了孙子辈儿,也只看得上男孙。因此,阮清记忆里,对爷奶的印象淡的很。
爷奶都是七十几的高龄,头发已经全白。阮清一家被大伯带着进去的时候,老两口坐在上房的炕头上,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个双手颤颤巍巍的用麦秸杆儿编着草盖儿。
双方一点没有隔代亲的意思,阮清干巴巴的打完招呼,就再无话说了。
大伯娘问了几句外孙的事,话题就转到了阮八宝的婚事上。
“听说相看了两回了,咋样?定下来了吗?”
炕上老两口一听见事关孙子婚事,立刻扭头看向阮文强。
阮文强面色并不好,道:“媒人家跑了两回了,只说女方家还没给准话,我估着还有得磨。”
阮爷道:“不要空手去。”
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话放到如今一穷二白的社会主义农村也不过时。女方家磨蹭不给准话,多半是想拿个乔,在彩礼和嫁妆上多要些。这时候,前期姿态就要做足些,让女方感受到男方家满满的诚意而心软。
阮文强扭头对他爸道:“爸,我去了两回都提着东西呢,第一回提了一瓶油,给媒人一盒卷烟,第二回提了一斤白面,又给媒人一盒卷烟。”
这礼不轻了。屋里众人纷纷在心里评估一番——收了两回礼,还不给准话,只怕是想在彩礼上说话了。
阮清听着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昨天在县城见到那姑娘了,叫刘美凤。哥,是她吧?”
阮文强一惊,“人家找你去了?”
阮八宝慢了半拍,沉默着点了下头。
“那你咋不早说呢?”大伯阮自强急忙问道:“你们说啥了?人家说没说相中你?”
阮清看向阮八宝,只见他又开始不安起来,但又不太像害羞不好意思。
“说了......说彩礼,我说我做不了主。”
“都说到彩礼了?”那肯定是相中了呀。
大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连带着阮文强都轻松了几分。
“说要多少彩礼?八宝啊,你放心,虽说咱们几个房头分了家,但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你这个媳妇儿我和你二伯都要帮你娶......”
大伯话还没说完,大伯娘就一把拧上了他腰间的软肉,“你先听八宝咋说。”
“刘美凤说,她姐姐出嫁,彩礼要了二百五十块,嫁妆是‘三转一响’,还有,衣裳钱另算。”
言外之意,自己也要这些。
“老天爷,你这是要娶个天仙啊!”二伯娘差点一口将舌头咬掉。
阮八宝急道:“我没说要娶她......”
不怪二伯娘太过激动,在这个家家都一贫如洗的时代,就是城镇户口,吃公家饭的,也没人敢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如今最普遍的娶媳妇,就是领着去县城扯一套衣裳,牵一头小毛驴就能将人驮回来了。
阮八宝太过老实,根本不会哄女孩子,再加上他们村是远近闻名的穷山沟,好一些的地方,家里人根本就不想将闺女嫁到他们这地方来。一来二去,他才被拖成了二十五岁还未娶上媳妇的大龄剩男。
家里人迫于他年纪大了,这才准备出出血,好歹将人先娶回来再说。可没想到相中的女方竟然这样讹人。
“三弟妹啊,照我说,这媳妇儿可不敢娶,”大伯娘拉着柳玉梅的手,直言不讳,“二百五十块,还“三转一响”,哎呦呦,你娶回来那可得当成个祖宗成天供着哟。”
“这是老三自己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大伯立刻呵斥媳妇,却再不提帮忙娶亲的话。
等一家人从大伯家出来,阮文强和柳玉梅直接上工去了。阮八宝因着之前为了接妹妹向队上请了几天假,今天还可以歇一天,便想着将门前的三分自留地翻一翻,种些白菜萝卜,冬天时好腌酸菜。
阮清将阮八宝拉到自家院子里,低声问道:“哥,你跟那个刘美凤之前还见过吗?”
阮八宝点点头,“第一回相看后就见过一回,也是她主动找的我。”
“那你们那会儿说过彩礼的事吗?”
阮八宝看了一眼妹妹,点点头,没说话。
阮清想了想,道:“我要是没猜错,你们第一回相看的时候,刘美凤提的不是这个数吧?至少没有什么“三转一响”。”
“你咋知道?”阮八宝有些吃惊的看向妹妹,“她第一回确实只提出要一百块钱的彩礼钱,我当时没敢应,也没敢给爸说。”
没敢应是因为知道家里的情况,没敢说是因为他怕是瞧上了女方,怕说了,家里人一口回绝,两人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阮清看了阮八宝一眼,转身坐到了上房台阶上,“那你想想,刘美凤为啥昨天一开口就突然加码,还翻了不止一倍?”
阮八宝看向妹妹,“......怕是因为你。”
“哈。”阮清笑起来,“哥,你不傻嘛!”
“我脑袋是不如你和小弟转的快,可我也不是啥都不会想。”阮八宝摸摸后脑勺,苦恼道,“这门亲事就算了吧,我昨天就准备跟刘美凤说清楚,可话没说完,她就哭着跑了,我又没咋她。”
“你真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她的那些要求,咱几辈人都攒不下那些钱。”
“好,既然你舍得,晚上就跟爸商量商量,让他跟媒人正式说一声的好。”阮清道,“不过,哥你放心,好事多磨,总会有好姑娘愿意上咱家来的。”
阮八宝苦笑一声,心道,眼下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两人说完了话,厢房里就有了动静,想必是儿子醒了,阮清忙进去给儿子穿衣裳。
喂他吃了早饭,看着他在院子里撵着母鸡玩,阮清不由想到,按照书中描述,原主离婚后,其实并没有回家,而是继续留在首都艰难度日,她先后跟过三个男人,却都不是良人,没几年就被磋磨死了。
原主死前,还跟家里人通过几封信,信中提及,她大嫂是万家坪人,叫万桃花。
阮清独自回忆了一会儿,出门去自留地里找阮八宝。
“大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