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糖葫芦,算是个珍惜玩意,不过说好吃倒是没多好吃的——糖实在是太贵,哪怕是国营商店的糖葫芦,外头的糖衣也就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
小胖子酸得五官都皱成了包子上的褶,赵音音倒了杯水给他:“喝口水缓缓,婶婶给你插到门外去,晚上继续吃,化不了。”
莎莎也交出了手里的糖葫芦,赵音音又看了一眼许云海:“你这根能吃完不?”
许云海能吃酸,不过也舍不得把这糖葫芦一次吃完:“给我也冻上吧。”
一家五口的糖葫芦没一个吃完的,包上油纸整整齐齐地插在门外煤棚墙上。
“齐刷刷地还挺好看。”
许云海张望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把户口本掏出来。
“伊伊,莎莎,小宝,都过来看看,”他把户口本展开给几个孩子看,“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都跟叔搁一个户口本上了。”
按照许云海的风格,说这么一句也就够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音音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继续讲。
“你们放心,以后不管咋样,叔都会把你们几个养大成人的,”他特地指给大侄女看,“你看,这是许伊伊,这个是许莎莎,还有许怀山……”
莎莎在旁边问:“哪个是婶婶?”
许怀山指给她看:“赵音音,这个就是婶婶了。”
他抓着户口本摆好架势,准备莎莎再问就给他看自己的名字。
莎莎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婶婶的名字,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抱那个放趴下就会闭眼睛的娃娃了。
许云海一口气憋在胸口,再看赵音音,已经摸出针线笸箩开始做衣服了。
“这几个孩子跟你好得还挺快的。”
他刚结婚的时候,可没想到,就这么几天,几个侄子侄女都被赵音音给收服了。
两人正在堂屋围餐桌说话,赵音音看了一眼许云海有点小复杂的神情,问他:“怎么样?我还合格吧?”
“合格合格,简直太合格了。”
赵音音把自己的搪瓷缸子往前推推:“那快给合格的婶婶续点水。”
按理来说,两个人现在是雇主跟保姆的关系,可许云海受着差遣没有一点不高兴。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相处挺舒服的。
他的腿刚刚出问题的时候,工会也派人过来照顾他顺便帮忙,那些人小心翼翼地反而叫他烦躁。
“你自己炒的这大麦茶还挺香的,回头我看看,托人买点茶叶吧。你爱喝什么茶?”
要说赵音音爱喝什么茶,那可就多了,她在宫里头熬了那么久,到最后也多多少少有点地位,跟妃子喝一样的茶叶的时候也不少。
她想了想,挑了最便宜最不容易出错的:“来点茉莉花就行了。”
“行,我找人问问,多少买点。”
赵音音看他这几天又给孩子买玩具,这又要买茶叶的,忍不住问:“你手里头还有多少钱?可别大手大脚的。”
养孩子还得不少钱呢!许云海这腿也不好使,自己多留点钱傍身也是应该的。
“还有一些,等到给我爹妈平反之后,京市多少还能剩下点东西。”
“那你到时候回去吗?”
许云海摇摇头:“回那个伤心地干什么。”
他爹的骨灰都找不到了,他妈悲痛之下投了湖,他家就离那片湖不远。要是能把房子还给他,他就卖了或者捐给国家。
赵音音看他明显神色有点低落,换了个话题:“一会儿我就把骨头烀上,加点土豆,热热乎乎炖一锅。再贴点玉米饼子。”
脊骨一共就三块,在炉子上小火咕嘟着炖了一下午,虽然没多少肉,却香得很。土豆粉粉糯糯的,吸足了汤汁,跟肉也不差什么。
“就三块骨头啊?”
赵音音点点头:“拢共才一斤骨头,能有多少?这就不错了。”
这骨头炖得时间长了,上面的肉用筷子轻轻一扒拉就下来。许云海看着赵音音把骨头上的肉都剔下来,又把骨髓捅出来,问她:“要平分?我还以为你会把骨头平分给仨小孩。”
“我是当长辈的,可不是当老妈子,虽说条件是困难点,可是这不是周周都有肉了吗?犯不上那样。”
她不喜欢那样当妈当婶婶的,小孩要是真有良心,看着当妈的一口不吃都给自己吃了,心里也不会舒服的。小孩要是没有良心,只会惯出来个白眼狼。
“挺好,”许云海还在家里头的时候,家里没穷过,也没觉得赵音音这举动多特殊,“我的那份肉给你。”
看着赵音音的动作,许云海的心里头突然奇特地涌出一个念头:她将来一定是个好妈妈、好妻子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云海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掩饰地偏过头喊:“吃饭了!”
几个小孩都馋了半天了,这可是骨头汤!
赵音音宣布:“骨头肉我都拆下来了,一人一份,还是老规矩,谁也不许抢别人的。谁抢了下次就不给他吃肉。”
小宝最近已经没有了抢人饭吃的习惯,上次几个孩子吃同一碗鸡蛋羹,也都是你一勺我一勺的。
伊伊跑过来帮着赵音音端装着玉米饼的盆,又给桌上每个人分一块饼。赵音音看小宝接过了一块,提醒他:“要说谢谢姐姐。”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几个小孩和谐相处了几天,小宝现在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谢谢姐姐。”
莎莎见机得快,也赶紧跟着:“谢谢姐姐。”
吃完饭,伊伊照例跑去帮着赵音音收拾桌子刷碗,赵音音这次没赶她去玩,给她安排了擦桌子的轻活。
“伊伊,在叔叔家里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伊伊擦桌子的手停下来了,转脸看向赵音音,像是奇怪为什么她会这么问。
“没有……能吃肉,婶婶给我接棉裤,还不用干活。”
赵音音也觉得,在这里至少比在重男轻女的家里要好。虽说小孩子肯定还是会想亲娘,可是也不能整天介想。
“伊伊,你信得过婶婶吗?你有什么事儿,就跟婶婶说,婶婶肯定能帮上忙。”
伊伊低头擦桌子:“婶婶,我没事儿。”
许云海也在一边,看着大侄女又低下头,也不好多问:“那擦完桌子就出去玩吧,我看莎莎早跑出去了。”
伊伊伸头往院子里看,没看见莎莎,撂下抹布就往出跑:“我去找妹妹!”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头搁着啥事儿,”许云海也有点犯愁,“我给她看了户口本,感觉伊伊还是挺高兴的。但是高兴也没高兴多一会儿。”
“别看是小姑娘,家里头老大都懂事早。”
赵音音把碗刷完,准备去找周群芳。吃完晚饭,厂子里也都下班了,这时候家家都有空。
都是一个家属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平时都是空着手直接上门。她才出门,就看见莎莎骑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哟!干什么呢?快点起来!”
这可是冬天,地上正经凉着呢,穿再厚也不能趴地上。
“婶婶,他偷咱家糖葫芦!”
听了这话,赵音音回头一看,发现自家煤棚上插着的几根糖葫芦果然少了一根。她把莎莎拉起来,小男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鼻涕都冻在脸上,眼睛通红——居然被莎莎给打哭了!
都是一个院子的,赵音音辨认出来,这是老李家的李宏。李宏妈也赶紧跑出来了,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裤子上沾得都是雪。
“咋了?小宏,你告诉妈谁欺负你了!”
李宏这小名听起来像是“小红”,小男孩本来就觉得被小姑娘打哭了丢脸,这会儿听见他妈叫他小名,不高兴地推了他妈一把:“不用你管!”
这孩子怎地这么欠揍!
李宏妈被儿子推了一把没觉得什么,抬起头正看见莎莎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下小赵,是不是你们家莎莎又欺负人呢了?别人家小姑娘都文文静静的,怎么就你们家这野丫头成天招猫逗狗!”
“莎莎不是野丫头!莎莎是我妹妹!”
赵音音拉了一把伊伊,看大侄女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把这事儿记在心里。
“这位大姐,”赵音音记不住李宏妈姓什么,索性也不称呼了,“小孩子打架,我们家莎莎可比你儿子还矮一头呢。再说,你儿子先偷吃了糖葫芦叫莎莎逮到,这才打起来的,你自己看看,李宏脸上还沾着糖呢!”
这会儿天黑了,可是家家都亮了灯,李宏脸上的糖渍叫灯光一照,亮晶晶的。
“……那也不能打人啊!谁家小姑娘这么粗鲁直接动手?”
“是他先动手的!”伊伊站出来,“我问他手上的签子哪来的,他就推我,莎莎才推他的!”
赵音音也立刻跟上:“我们家伊伊最乖了,有她看着,莎莎绝对不会主动打架的。再说,你们家李宏比莎莎还高一个头呢,我们家可是小姑娘,这要是手上脸上落了疤怎么办?”
李宏妈没词了,她男人出来扫了一眼:“吵什么吵?”
他伸脚给了儿子一脚:“饿死鬼投胎啊?几根糖葫芦你也偷,咱家买不起咋的?你爹不是升技术员了吗?我哪养了你这么个二椅子,叫小姑娘打哭了?”
踢了两脚,李宏爹问赵音音:“够不够?要不我再揍这小子一顿?”
“我可没让你打孩子,你自己没耐心管教别往我身上推,”小孩子偷吃和打架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赵音音虽然不喜欢李宏推他妈的行为,但也并不打算替别人家管孩子,“伊伊莎莎,咱们回家。”
顾不上再去周群芳那,赵音音领着伊伊莎莎回家,又检查了一下莎莎身上没什么青紫,这才沉下脸。
“以后不许打架,发现什么事情,回家跟叔叔婶婶说,”赵音音知道莎莎是三个孩子里最聪明的,直接跟她讲道理,“你这么一搞,咱们家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偷吃糖葫芦!我不打他,他下回还偷!”
莎莎很珍惜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还在原来的家的时候,这些好吃的从来都没有她的份。
赵音音去把外面剩下的糖葫芦都拿回来,自己没吃,把剩下的糖葫芦分了:“没事,婶婶下次把东西放好,就没人偷了。这次是婶婶没放好。”
她应该想到的,这个时代物资这么匮乏,放在外面说不定就有人惦记。
莎莎左右看看,四个人都有糖葫芦了,只有婶婶自己手里没有。
她跑到堂屋拿了个小碗,从每一串糖葫芦上弄下来一个,把小碗蓬到赵音音面前:“婶婶!大家平分!”
“好,我们莎莎真聪明!”
赵音音摸了摸莎莎的头,想着小姑娘刚刚打了李宏还一脸满不在乎的劲儿,这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小姑娘。
她也很喜欢莎莎,可是伊伊天天把妹妹看得这么紧、又因为一句野丫头就那么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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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