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裁缝看看那把半干的葡萄皮,又抬起目光看看王书记,翘着山羊胡问:“是哪个龟儿子偷我家葡萄?”
他家的葡萄在院子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外面看着,总还有在屋里吃饭干活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睡觉那么长时间,有人翻院墙进来他也不知道。
架子上的葡萄结得不算多,但他也没一串串数过,少个一串两串的看不出来,他也不可能会发现。
王书记看着他问:“那看来……您是不知道这个事?”
老裁缝哼一声,“我要是知道,能让这龟儿子给跑了?”
王书记清一下嗓子,把葡萄皮又包起来,“举报的人说了,是凤眼大队的人,就是书记阮志高的孙女,叫什么阮溪的,我们得去找她再问……”
“停停停停停……”
王书记话没说完,老裁缝抬起手连声说了一串停。
王书记收住尾音停下,老裁缝蹙着眉问:“你刚才说谁?偷了我家葡萄的?”
王书记看他说话这样子,以为他是年纪大了耳朵背,于是把声音又抬高几个度,很郑重地重复道:“凤眼大队的书记家的孙女,叫阮溪。”
“胡说八道!”
老裁缝猛一下拍上手边的小桌子,吓得王书记几个人一跳。
阮溪本来是一副旁观者的神态,听下来发现自己是居然是此次偷盗事件的主人公,那脸上便只剩下无语和感觉可笑了。
她清一下嗓子,看着王书记说:“王书记,我就是你说的那个阮溪。”
啥?
王书记刷一下转头看向她——这是什么情况?
偷东西的贼,就在老裁缝家里?
老裁缝没好气道:“她是我新收的徒弟,昨晚她回家的时候,我亲手摘了一串葡萄给她,这怎么成偷的了?你跟我说清楚,这是谁检举的?”
王书记还没出声,阮溪道:“是孙小慧吧,我二妈。”
这……
王书记沉默了……
阮溪屏气咬咬牙,捏紧的拳头忽也往桌子上捶了一下。
捶完她站起来,拿起书包就出门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折身回来,冷目对王书记说:“您不是要查问真相嘛,那就和我一起去找孙小慧吧。我没有偷东西,你们总要还我一个清白,不能让她污蔑我。”
王书记已经过来把真相查问清楚了,事情有了结果,他并不是很想再去找孙小慧对质,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这就是一场误会,那就不算什么大事。
阮溪从王书记的脸色中看出了他不想多折腾,于是不等他找托辞开口,便又连忙说:“您要是不去的话,她八成以为是您包庇我,还得往上告呢。”
王书记眼睛一瞪,“她敢干这事?”
阮溪手指捏紧书包带:“她为什么不敢?她都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靠自己的臆想和恶意揣测,到您那检举我偷葡萄。”
王书记低眉想了片刻,起身道:“走,一起去!”
他倒不是怕孙小慧再往上告他去,毕竟真相就是真相。只是他不想这点事再折腾下去,想一想一次性说清楚给解决了也好,免得再生别的枝节。
阮溪背上书包,和王书记几个人一起往凤眼大队的农田里去。队里社员每人分工有不同,有在矿里挖铜的,有在地里施肥的,还有在地里薅草的。
而孙小慧,就和一帮妇人在玉米地里薅草。
找到玉米地的地头,玉米长得杆高叶茂,根本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阮溪便手卷喇叭,冲着地里喊了好几声:“孙小慧!你给我出来!”
喊完几分钟后,孙小慧戴着一顶遮阳草帽从玉米丛中钻了出来。
看到王书记几个人,还有脸黑目深的阮溪,她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拿下草帽走到了王书记和阮溪面前,用草帽在脸边扇着风问:“咋了?”
阮溪满脸都带着脾气,看着孙小慧的同时把手里的报纸狠狠掷在地上。报纸团刚好落在孙小慧脚边松开,里面洒出一把葡萄皮。
她盯着孙小慧:“你说咋了?”
阮溪这话刚一说完,玉米地里探出几个妇人的头。她们都是听到动静,听出来阮溪是找孙小慧吵架的,所以默契地从地里钻出来看热闹。
看到洒在地上的葡萄皮,孙小慧底气十足道:“你偷了东西,就该受教育!”
阮溪还是盯着她,“谁告诉你葡萄是我偷的?这是我师父,金冠大队的老裁缝,他送给我吃的。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葡萄是我偷的?!”
玉米地里钻出来的妇人越来越多,慢慢聚到一起,开始交头接耳。
孙小慧嗤笑一下,忽转身冲所有看热闹的妇人砸了砸手心,“你们大家说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她居然说老裁缝是她师父,还送她葡萄吃,可能吗?”
旁边不少妇人齐齐摇头,“确实不太可能。”
阮溪厉色瞪着孙小慧还没说话,王书记清一下嗓子开口道:“说到这,我必须得出来证明一下,我们刚从宋大爷家出来,宋大爷确实正正经经收了阮溪当徒弟。还有昨晚那串葡萄,宋大爷也说是自己给阮溪的。”
听到这话,孙小慧眼睛一瞪,“嘿,王书记,她偷了东西你不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帮着她说谎话呢?我是她二妈,我都没有包庇她。这种事情不能包庇,会害了她的。你不会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上,帮她圆谎呢吧?”
果然这事如果只给个查问结果不当面说清楚的话,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言论来呢。哪怕现在他跟过来了,孙小慧还是可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只要事情和她想象中的不相符,她就觉得是别人有鬼。
王书记黑了脸色,看着孙小慧说:“这位同志,你是怎么说话呢?我们当干部做事凭的是良心凭的是证据,凭的是真相!不是看谁的面子!”
孙小慧根本不怕他,“你别冲我喊,冲我喊算什么本事?你问在场的别个,看她们信不信你和这丫头的话。老裁缝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她说完,有个妇人在旁边出声:“真是你们说的这回事,叫老裁缝来说一句不就行了?老裁缝亲自来开口的话,谁还能不相信啊?”
听到这话,王书记旁边的干部道:“宋大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平时上山下山到人家里做衣裳,那都是叫人抬去的,折腾他干嘛呀?”
孙小慧冷笑,“那你们就是胡说!反正老裁缝不在,随你们几张嘴怎么说呗。你们要是不怕老裁缝过来对质,把他抬来就是了。我看你们就是心虚不敢叫!”
阮溪咬牙屏屏气,看着孙小慧:“那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找人抬他老人家去!”
结果她说完还没转身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老裁缝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平时听起来那么中气十足,又虚又喘,顶着气说:“不用抬!我自己来了!”
听到声音,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
阮溪刷一下转过身,只见老裁缝手里拄着一根蛇头拐杖,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
围观妇人中不少人脸上流露吃惊,有的人开口说话——
“快看快看,是不是老裁缝来了?”
“我不是眼花了吧,还真是老裁缝来了!”
“他不是平常不出门闲逛,除了做衣裳,不与人打交道的嘛,怎么来这里了?”
“难道他真认了小溪当徒弟了?”
“不可能吧?说不定是来指认小溪偷葡萄的。”
“看他怎么说就知道了。”
……
在围观妇人说话的时候,孙小慧脸上的神色也是起伏不定,变了又变。她最后也觉得老裁缝可能是来指认阮溪的,于是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许。
阮溪没管围观的妇人在说什么,她很快回神,忙跑到老裁缝身边,扶住他的胳膊说:“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老裁缝走两步停住长舒一口气。
他喘吁吁,哑着声音说:“你得接我衣钵,我可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啊!”
说着他转过头来,直接又问一句:“谁是孙小慧?”
“!!!”
围观的人连同孙小慧俱是一愣,惊得差点掉眼珠子——老裁缝不是来指认阮溪偷葡萄的,而是特意过来给她撑腰的!他还真把阮溪当成是自己的亲徒弟了!
看着老裁缝,孙小慧脸上的表情瞬间垮得不行,还剩下满脸的不愿意相信和不敢相信,只差爆发出一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要是都能发生,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而且一下能出来一百个!
看没人出声,老裁缝又问一遍:“谁是孙小慧?!”
孙小慧这下被叫得回了神,却也捏着手里的草帽没出声。她含胸缩起脑袋来,恨不得转身一头钻旁边的玉米地里去,也恨自己刚才叫嚣着让把老裁缝给抬过来对质。
这种有人帮着撑腰的感觉可以说很好了,阮溪不自觉拿起更多的气势来,站在老裁缝旁边抬手指向孙小慧,“师父,她就是孙小慧,我二妈。”
“二妈?”老裁缝啐一口:“锤子!”
啐完他看着孙小慧说:“今天可都看清楚听清楚了,这是我正经收的徒弟,认下不改的,昨晚那葡萄是我给我徒弟拿回家吃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人都堵到眼面前了,无形的巴掌打在脸上啪啪响,孙小慧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被那么多人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忙把手里的草帽戴上头上,转身就要往玉米地里钻,嘴上说:“没工夫在这里跟你们扯闲篇,我要干活去了。”
但就在她将要转身的时候,王书记旁边的干部一把把她拽了回来。
孙小慧疯狂拍开那名干部的手,扯一下衣角说:“干什么呀?!”
那名干部道:“话还没说完,你急着走什么?”
孙小慧抬手把帽檐往下拽,“这不都说清楚了吗?我误会小溪了,可不是成心污蔑她。要不是宋大爷出来说,搁谁能相信宋大爷会送葡萄给她吃?”
王书记拿起姿态和应有的态度来,叫孙小慧:“既然已经确定了是误会一场,那你就向阮溪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让她一个长辈当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辈赔不是?她不要面子的?
孙小慧一百个不愿意,出声说:“我已经承认误会她了,还要我赔什么不是?我可是她二妈,打她骂她管教她那都是应该的,误会她一场怎么了?”
王书记刚要说话,但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人群中忽冲出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小的跟在老的后面步子走得急,老的一脸的凶横气。
王书记是外村人不认识,阮溪和围观妇人以及孙小慧那是认识的。这冲出来的一老一少,老的是阮溪的奶奶刘杏花,小的是阮溪的堂妹阮洁。
所有人都忘了打招呼,刘杏花黑着脸直冲到孙小慧面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咬紧牙齿甩起巴掌狠狠抽在孙小慧脸上。
“啪——”
孙小慧的左脸上瞬间肿起四根手指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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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0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