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小桃搬了梯子爬上墙头,一阵眩晕。
原主饿了三天,身子骨有点弱。她咬咬牙,攀着墙头出溜下去。她落了地,拍拍裤子,上了村道。
社员们都出工了,村里静悄悄的。
江小桃正走着,迎面撞见了一位姑娘,提着一个柳条筐子。她十七八岁,穿着蓝碎花棉布褂子,梳着一条大辫子,薄薄的柳海,瓜子脸,眉清目秀的,正是堂妹江秀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江小桃攥紧了拳头。
江秀兰看到桃花,愣了一下。桃花不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嘛,咋出门了?想着娘去桃花家挑明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赶紧打招呼。
“桃花姐,我去库里领了东西要送回去……”
江秀兰说着,挎着筐子就想溜走。江小桃哪肯放过?她紧跑几步拦着秀兰。
“秀兰,我有话问你!”
江小桃想起了一件事,跟秀兰有关,就劈头问道:“秀兰,那块桃木呢?”
“桃木?”江秀兰装糊涂。
“快拿来!”江小桃伸出手。
“桃花姐,你的桃木我哪见了?” 江秀兰想抵赖。
江小桃上前一步,揪住江秀兰的衣襟.
“秀兰,你趁早拿出来!”
“桃花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江秀兰撇撇嘴。赶上运动,谁敢把桃福挂在嘴上?一旦有人检举,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秀兰,你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晓得!”江小桃话里有话。
她脖颈上的桃木挂件是爹亲手做的。桃花出生那年,桃花爹从外面赶回来,从褡裢里掏出了两对“桃福”,说给人家打木工,碰到了一块百年桃木,就用边角料做了挂件,还去道观里开了光。
桃花得了桃福,从小没病没灾的,健康成长。玉昆兄弟出生后,也得了一枚。另外那一对桃符刻着“神荼”和“郁垒”的名字,威力太大只能做摆件,运动来了就收在箱子里,不敢给人瞧见,桃福也不方便戴了,就搁在枕边用来醒脑。
三个月前,秀兰来找桃花,说晚上做噩梦,桃木能避邪想借着用用。桃花心一软,就把桃福借给了秀兰,这一借就没再归还。
江小桃猜测,桃花被困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按说,桃花运道很旺,一般人挡不住她,可若是有人拿着桃福作法,十有八.九会被困住。况且,那枚桃福是百年桃木制成,多少带着点玄妙。
她脖颈上的这枚是玉昆的。玉昆看到桃花姐姐伤心难过,就把桃福搁在姐姐枕边,说:“有了这个,就不会哭鼻子了”。她莫名穿到这里,是不是也跟桃福有关?她虽然不迷信,可玄学不可言说,无论如何要把桃福拿回来,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江小桃盯着秀兰,目光如炬。
“秀兰,你快点拿出来!”
江秀兰心里发虚,推诿道:“桃花姐,那个在家里搁着,我收工后给你送过去。”
江小桃哪肯相信?她吸了吸鼻子,桃木的香味很特别,自己戴着闻不到,可别人戴着一下就闻见了。果然,秀兰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就指着秀兰的脖颈说:“秀兰,你不是戴着的嘛!”
“桃花姐……”江秀兰绷不住了,只好把桃福摘下来。
“秀兰,桃木不能戴在身上,小心火气太旺压不住!”
江小桃接过桃福,一溜烟跑了。
江秀兰呆愣半响,桃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么好控制了。
她懊悔不已,中午只顾着念叨,咋就忘了摘下来了?见了桃花,咋就把桃福交出去了?像脑子不当家似的。桃福的威力,她自然晓得。桃花生病就跟这个有关,可没了桃福,还怎么压制桃花?
江秀兰想检举桃花,可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姥姥家很有名,人家相信桃花也不会相信她啊。再说,桃福跟桃符不一样,娃娃们都戴着,即便检举也不一定有效果。
江秀兰叹了口气,朝纺织社走去。可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都定不下神来。
*
江小桃出了村子。
她看到一条小溪,就停下了脚步。她瞅瞅四下无人,就蹲下来装着洗手,把桃福搁在水里洗了洗。她甩了甩干,挂在脖子上,朝镇子方向走去。
一辆马车“嗒嗒嗒”地过来了,江小桃往旁边让了让。
“桃花,去赶集啊?”车把式打着招呼。江小桃认出了江大伯,给镇子上送货的,就摆着手说:“大伯,我去镇子上,捎我一程。”
“好咧,快上来!” 江广民吁了一声,马车停下了。
江小桃爬上车,一屁股坐在车板上,也不嫌脏了。
江广民一甩马鞭,马车“嗒嗒嗒”地跑了起来。风呼呼地吹着,吹起了额发,江小桃第一次坐马车,很是好奇,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一会儿功夫,到了镇子上。
江小桃跟江大伯道了谢,直奔柳建新家。她循着记忆,找到了青元胡同十二号。这是一所小院子,砌着青砖院墙,两扇朱漆木门紧紧闭着。
江小桃大着胆子,叩响了院门。
“当当当,当当当!”
“谁呀?”院里传来了一个男中音。江小桃不吱声,继续敲着。
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青年军人出来了。他个子很高,俊眉朗目,很是帅气。江小桃眼前一恍,这就是柳建新?仪表堂堂的,难怪桃花会喜欢。
“桃花,你来了!”柳建新眼睛一亮,随后又有点慌乱。
“唔,我找你有事。”江小桃摆了一眼。想着这人立场不坚定,莫名奇妙地被秀兰抢走了,就来气。
“桃花,我们去那边说话……”柳建新挡着门,没有进去的意思。
“好吧!”江小桃转身就走,柳建新跟在后面。
出了胡同,就是林荫道。江小桃停下来,劈头问道:“柳建新,前几天来找你,你为啥不见?”
“我……我娘拦着,不让我见你……”柳建新一脸痛苦,听到桃花直呼其名更是难受。
“你娘不让见,你就不见了?”江小桃一听就来气。
“桃花,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江小桃懒得听,可桃花的情感支配着她,还是想了解一下。
柳建新低着头,讲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堂妹瞄上了建新,听到建新回来的消息就去镇子上守着,看到建新下了马车就迎上去抢着提行李,不小心把脚崴了。建新搀着堂妹去卫生院,镇上的人都瞧见了,议论纷纷。从卫生院出来,天快黑了,建新找了一辆架子车,把秀兰送回村子。本想跟桃花打个招呼,却被二大娘拦住了,说桃花走亲戚去了,不在家。
第二天,二大娘带着堂妹去柳家表示感谢。当着两家大人的面,堂妹一下跌倒了,扑在建新怀里,建新不得不扶一把,堂妹抱着建新的脖子,无意间亲了一下嘴巴,眼泪都冒出来了,委屈得不行。
因为这个,二大娘赖上人家了,说堂妹跟建新有了肌肤之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反正跟定他了。建新自然不肯答应,可二大娘咬着不放,说建新抱着秀兰起了反应,这不是耍流氓嘛!
建新是部队上的,哪敢犯错误啊?建新娘发话了,说:“建新,娶谁不是娶啊?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娘觉得秀兰不错,人勤快,脾气也好,是个能生养的,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柳建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他没脸见桃花,想把事情处理清楚再说。可双方家长悄悄见了面,把日子定下了,说等建新提干就把婚事办了。
“桃花,我对不起你……”柳建新神色痛苦。
“对不起?”江小桃冷冷一笑,一句对不起害得桃花丢了性命?
“桃花,这事不怨我……”
“不怨你?”
“那天,我从车上下来,是秀兰硬要拦着……”柳建新想解释,可哪里解释得清?
江小桃看着对方,这是桃花喜欢的人,却辜负了桃花的一片情意。她要替桃花做个了断,就追问道:“那你呢,到底咋想得?”
“桃花,我喜欢你,可秀兰娘说了,我若是不同意就给部队上写信,举报我……”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啥?”
“我……”赶在提干的关口,柳建新不敢冒险。
爹跟他说,男女关系稍有不慎就可能毁了一生。再说,爹娘相中了秀兰,说这样的媳妇顾家能干,他拗不过家里只好屈服了。
看到柳建新这么窝囊,江小桃彻底死了心。
本来,她对柳建新就没意思,不过是受桃花的影响罢了。这样的人即便抢回来,麻烦事不断,不如早做决断。
想到这里,江小桃从花布袋里掏出信件,说:“柳建新,既然你跟人家定下了,就把信件还给我!这些是你的,一共十二封,都给你!”
“桃花……”柳建新眼巴巴的,心都碎了。
“快拿着……”江小桃把一沓信件塞到柳建新手里,说:“哦,你回去看看,最后一封信是秀兰捎给我的,那日期改动过……”
柳建新接过信件,神色黯然。他想挽回,可木已成舟又能做什么?他不想桃花面对这些,就哑着嗓子说:“桃花,你等我一会儿……”
柳建新回到家,从挎包里掏出一沓信件,用橡皮筋绷着。他出了院子,江小桃正等在那里,接过信件数了数,一共十二封,跟桃花是对应的。
“柳建新,咱们两清了,从此再无瓜葛!”
江小桃把信装进布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建新望着桃花的背影,心痛欲绝。可他终究没有勇气反抗家里,父母的权威在那里摆着,他跟桃花自由恋爱,并未得到认同。
*
这一幕,被躲在树后的江秀兰瞧见了。
她跟桃花分开后,怎么都定不下心来。她晓得桃福的厉害,又联想到桃花的举动,就出来打听。有村民说桃花去镇子上了,她心里发慌,就跟社里请了假,还借了一辆自行车追了过来。到了镇子上,果然看到建新跟桃花在一起,她咬着嘴唇气得不行,可看到桃花把信件还回去了,又松了口气。
江秀兰不敢跟建新照面,就骑上自行车往回赶。
她路过供销社,听到有人喊:“秀兰!”她扭头一看,表哥李继升冒了出来。她不想搭理,可李继升热情地挥着手,只好刹住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