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志平得知沈皓到任时间刚好是前溪中学暑假开始之后时,他还挺高兴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对这个道理懂得很,所以赶在沈皓上任之前,把数学代课老师的录用申请让上一任书记签名,完美地避开这个“三把火”时期。
他知道李丽芬是教务处主任朱子坚的侄女,所以这场招工就交给数学组长方力挺跟朱子坚负责,算是只眼开只眼闭,默认了给李丽芬开绿色通道。
中国无论哪个时期都是人情社会,黎志平并没觉得什么不妥。可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竟然敢去匿名举报,说这场招工不正,正好给了沈皓杀鸡儆猴的机会,一场代课老师的试讲也弄出这般大阵仗。
刚才在门口迎接沈皓的时候,黎志平就发现这个跟自家儿子年纪相仿的男人气场十足,沉稳、严肃,让人不敢因为他年轻而小瞧他。
黎志平恭恭敬敬地引着他往试讲教室走去,怕冷场还自顾自地介绍起前溪中学。
眼看着要到试讲教室了,黎志平却突然发现沈皓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堪比自家的黑锅底。
黎志平心里不禁一哆嗦,朝朱子坚跟方力庭甩了个眼色,警告他们等会公事公办,别让人揪出个不是来。
李丽芬不是自己的侄女,方力庭当然毫不犹豫地轻轻点头,朱子坚却有些岔岔不平,吃到嘴的肥肉就这样吐出去,他心有不甘,但一瞥到沈皓那张包公脸,他又萎了。
别说是侄女了,就算是自己女儿,他总不能因为她而丢了自己的饭碗。
张建军坚决表明不是自己举报的,而且那模样看上去不像是撒谎,原芯这下真的懵了,到底是谁做好事不留名,当了一回雷锋?
难不成是门卫大爷?原芯脑子里面刚蹦出这个想法,就听到工作人员在门口喊:“李丽芬,你现在进去试讲。”
“……好。”李丽芬声音打颤地应着,然后慌忙起身。
因为两个教室是紧挨着的,很快,李丽芬讲课的声音就从隔壁传了过来。
上次原芯躲在窗外偷听过李丽芬讲课,无论说话还是条理都不太清晰,但好歹有过经验了,可原芯听着,她这次比上次还惨,说话打结不断重复,连基本的逻辑都没有了。
最后一节课时间还没到,就草草结束了。
等李丽芬离开之后,整个试讲教室安静得只剩下角落里那时钟的滴答声,直至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说起话来还没一个农村妇娘利索的人,就是你们经过层层筛选,严格把关挑出来的人才?”
黎志平、朱子坚跟方力庭谁都不敢接话,直至张建军进去,才打破了僵局。
讲课对于原芯来说,是轻车驾熟的事情了。张建军进去之后她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也没紧张,等他结束,工作人员喊她,她才从容淡定地走向隔壁的教室。
直至她踏进门口,瞥见坐在中间的男人时,她脸上自信的微笑一僵。
妈呀……不就是招个代课老师吗?怎么公社书记亲自来试听了?要是公社书记是别人就算了,偏偏是拒绝了自己的献/身的男人,这感觉真的有些太酸爽了。
虽然小心肝抖了几抖,但原芯好歹是快有十年教龄的高级教师,控场能力还是杠杠的。更何况只要不是跟沈皓独处她就不哆嗦,她三秒钟就恢复正常,镇定地站在讲台前。
原芯开始上课,板书、讲授以及跟台下“学生”互动,一整套流程操作下来,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当然,她能够做到这点,是选择性把沈皓忽略掉,跟台下“学生”有眼神交流时,都避开了他。
当沈皓听到底下的人调查回来原芯的“冤情”是代课老师没录取上时,他以为她是气不过,可此刻听着她讲课,他承认,她的确“被怨”了,同时也让他眼前为之一亮。
她刚高中毕业,一个没什么工作经验的18岁姑娘,讲起课来竟然比讲了一辈子课的老教师还要老练。
原芯今天是最后一个试讲,结束之后她就麻利地溜了,似是怕被沈皓逮住一般。
与此同时,试讲教室里面的沈皓也站起身来,留下一句“你们都是育人者,任人唯贤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之后,就离开了。
沈皓一路往大门口走,直至走出前溪中学,在人来人往中准确找到了那一抹纤细的背影。就在他准备抬脚走上去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侧多了个男人。
试讲已经结束了,能重来一次原芯已经不像上次那般执着了,最坏的结果总不会比落选差。
她打算去黑市囤些货,光是做鞭炮挣工分还是不行,得隔三差五得赚点外快。
可她刚走出校门,就看到张建军朝她挥手,她走过去,就听到他说:“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
现在已经是大中午,原芯今天没吃早餐就出门,的确饿了,她刚才本来打算在黑市买点吃的,但当着张建军的面不敢说,只说:“我没有粮票。”
去国营饭店吃饭,除了要钱还得要粮票。
“我有,我请你。”张建军大方地说。
原芯笑着拒绝,“不用,我用钱买你的粮票。”
“……行。”
国营饭店就在前面,两人到了之后各点了一碗青菜米粉,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
“我觉得你这次选上的机会肯定很大。”张建军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是我们三个当中讲得最好的。”
实力相差悬殊,原芯也没违心谦虚,只说:“不一定,上次我还不是没选上。”
“上次的结果分明有问题,不然也不会重新试讲。”张建军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饶是平时性格再外向,现在到底是心虚了,他的脸忍不住爬上了一层红晕。
原芯低头吃着米粉,没留意他表情的变化,以为他随便一问,便老老实实回答:“我就前溪公社高田大队沈家村人,你呢?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我们水乡这边。”
“我是县城的。”张建军说话时,语气忍不住带着一股骄傲。
这年头,农村姑娘听到青年仔是县城的,眼睛都忍不住发光,因为那是吃商品粮的代名词。张建军以为原芯听到也会这样,谁知道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嘟喃了一句“难怪你有粮票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追根刨底打听他的情况吗?怎么说完之后又继续埋头吃粉了。
张建军是看上原芯了,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这么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姑娘,在县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但因为她是农民,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可再一次见面,他觉得那是天赐良缘,这次不愿放手了,所以试讲结束之后也不愿离开,在校门口等着她出来。
张建军觉得,肯定是原芯不好意思跟自己打听,于是顺着她的话,把自己的情况一一说明:“我爸妈都是炮竹厂的工人,炮竹厂的效益好,他们也想我进炮竹厂,但我想当老师,县城那边的学校暂时没有空缺,所以我跑到前溪来了。现在有你这个劲敌在,我怕是得去炮竹厂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但炮竹厂每个月分的粮票多,以后我娶媳妇了,肯定让她吃饱饭……”
正说着,突然旁边的桌子“嘭”的一声。
动静闹得有些大,张建军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原芯则循着声源抬头看过去,只见沈皓就在她一道之隔的地方坐了下来,跟前放着一碗卤鸡蛋饭。
原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阴魂不散地在自己眼前出现,本来眼前这碗青菜米粉就不怎么好吃,现在彻底没味道了。
至于张建军,公社书记坐在自己旁边,啥泡妞的心思都没了。
吃完之后,原芯跟张建军便离开了国营饭店。
张建军本来还想跟原芯聊聊,但她心里惦记着黑市的东西可能卖光了没什么情绪,草草几句把他打发走了。
等张建军骑着自行车离开之后,原芯才朝黑市走去,可刚抬脚,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去哪儿了?”
原芯犹如作弊被抓包的学生,顿时怂了,回过头对沈皓干笑了两声,“回家。”
沈皓看了她一眼,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原芯马上摆手拒绝,可沈皓已经推着单着走到她面前,“上来。”
那语气那表情,是容不得人说半句不是。
国营饭店门口人来人往的,沈皓这个新任书记已经有人认出来了,原芯不想被人当猴子看,只能硬着头皮上车。
原芯还记得上次去县城,她为了占他便宜故意侧着坐,随便一个小坑就装作重心不稳往他身上扑。这次,她学乖了,也不管动作粗鲁不好看,一只腿直接跨过车后座,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然后双手牢牢抓住后坐的钢条,保证自己不会再重心失衡。
“可以出发了。”原芯小声地说了一句。
沈皓“嗯”了一声,脚一瞪,车子朝前去了。
原芯盯着前面宽厚的背,那天抱上去的感觉好像又上头了,她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真是有点太无耻了。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再次做出禽兽行为,她把头撇开,看向路边的田野。
车子骑出去一路,两人还各自沉默,现在四下无人,原芯便打着商量说:“那个……沈书记,你公务繁忙,我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不容置喙的声音,“不耽搁,我正好要回去一趟。”
说着,车子突然晃了一下。
原芯这下再没心思管什么下不下车了,一双手死死揪着后座钢条,生怕自己一个抓不紧就朝沈皓身上扑过去,到时候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原芯总算把自己稳住,可还没来得及高兴,车子又是一阵激烈的颠簸。
她明明觉得从沈家村到前溪公社这条路比到龙窝公社那条路要好走得多,怎么今天会这么颠呢?
等回到沈家村的村口,沈皓把自行车停了下来。原芯下车的时候,草帽快要掉了,双手发酸,屁股发麻,简直比自己走回来还要累。
即使心里再怎么吐糟,原芯也不敢明面上说,她礼貌地向沈皓道谢:“今天麻烦你了,沈书记,谢谢你啊!”
她说得够真诚的,但沈皓的眉头还是皱了皱,“现在又没人,你不用喊我沈书记。”
“……对不起,我以后不喊了,沈书记。”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纠结的模样,沈皓也舍不得生气了,只说:“太阳晒得很,赶紧回去吧。”
“好。”原芯小声应着,她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他现在看见自己不应该是躲都躲不及吗?怎么还不怕死地往前凑,真不怕她“狼女”上线,拉着他钻蕉田吗?
想不清楚,她也懒得想了,今天出来大半天,鞭炮材料还没去领呢?她正想抬脚,就听到前头有人在喊:“芯囡……”
她抬头一看,只见叶知青挑着两簸箕馋的鞭炮原料,一边朝她走来一边挥手,“你上哪儿了?一早上都没看到你来领材料,不过没关系,我给你送来了。”
原芯下意识地去看沈皓,就看到他黑着一张脸,盯着叶知青的方向。
沈书记: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
又迟到了,只能自罚送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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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