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买我吗?
葛嫦慧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自然生气,抱怨几嘴后, 白露珠每天针灸完, 抓了小半篮子炒花生,分给老太太们。
时而跟着聊几句,不经意间透露出烦恼:“我奶住在那边挤得很,房子小人多,屁股都抹不开,一屋子油烟味对身体也不好, 我爸妈想把我奶接过来住,房间早就准备好了,棉被都是新套的, 院子宽敞,种种花养养鱼,平时跟您们这些通情达理, 心胸宽广的同辈聊聊天,还能多长长见识。”
老人们被夸, 心里自然高兴,尤其是挨着首都最近的几个县城, 自诩皇城底下的百姓, 就喜欢被夸见识广。
“你们家这院子, 那比四合院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奶应该早点过来住。”
“不是我说,咱们这街道临着县大街,大事小事都是全县第一个知道,你奶待那纺织大院, 消息背得很。”
“可别提那纺织大院了,居民都没素质,东西都堆到街道上,比狗窝还乱,你奶为什么不来这边?赶紧接过来啊。”
“接了,不知接多少遍了。”
“那为什么不来?”
白露珠轻叹一口气,将剥好的花生米分给旁边老太太,脸上写着,‘我有一肚子话,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老人接过搓了搓花生皮,哼了一声:“我就说,平时越明两口子孝顺得很,对大伯子家的照顾都看在眼里,住了十多年也没看到那边人过来忙东忙西,原来是想扣着老婆婆不放,真是看出谁不孝了!”
扯开这个口,白露珠就拎着空篮子撤退,没再继续待下去。
此后两天针灸回来,墙边再没了老头老太太们,葛嫦慧回家也不再抱怨,心情眼见变好。
大伯母不开口,白越明两口子自然不会主动提,时间到了周六。
贺祺深打了电话到家具门市,所里临时有事,这个周末来不了。
来不了正好,来了反倒碍事。
白露珠将头发编成两条长编,简简单单白毛衣搭配黑色宽松裤子,穿上棉皮鞋,打扮低调,不想在舞会中太出挑,耽误事情。
这个年代,唯一能勾勾抱抱,放在别人眼里还觉得很合理的地方就是舞会。
相亲主要场所,是从前苏联时期留下来的习惯。
工人俱乐部,很多时候开心至上,个别小伙子不懂绅士风度,顶灯一关,拉着你就往舞台里跑,等你反应过来,又不能摆脸子,只能跳完一曲。
“四姐,你怎么连口红都不涂。”
白志诚还是穿着橄榄绿军装,拿了根布条挂在脖子里,打成死结装领带,头发又梳成根根倒立的大背头。
“又不是为了跳舞。”白露珠背上皮包,催促着:“走吧,去百货大楼逛一圈,去参加人生日会,总要给人送件礼物。”
“还送礼物?”白志诚撇嘴,对那个看不起自己的三姐夫没有任何好感,今天要不是四姐非要他去,他才不会去凑热闹。
两人骑着车来到县里唯一一家百货商场,逛到二楼,找到日常摆设区,选了一个款式新颖的玻璃镶彩烟灰缸,有专门的纸盒包装,花了六块两毛钱。
白志诚一直喊她疯了,离开百货大楼老远,还想抢了烟灰缸回去退了。
“四姐,这太贵了!再添一块都够买一双回力白球鞋了,凭什么花这么多钱送他啊!那俱乐部的门票平时才两毛钱,六块多,疯了吧!”
两人推搡半天,白露珠将他的手拍开,“你别瞎闹,我自有用意,这都是为了三姐。”
“为了三姐?”白志诚满脸不忿,“难不成你是想让于锦康对三姐好一点,才花这么多钱?”
“当然,三姐那么喜欢他,两人又都订了婚,咱们俩今天可是代表娘家人去的,当然要给三姐撑面子。”白露珠神情相当认真。
“四姐,那药都还没弄清楚,你居然还这么费心思为三姐着想。”白志诚听完面色露出感动,“真是便宜他了,我在街道糊火柴盒一个月才能挣这点,以后他要是对三姐不好,看我不打爆他的头。”
“快走吧。”
白露珠坐上自行车后座,看着午后太阳,微微一笑。
其他地方的俱乐部门票都要一毛到三毛钱,纺织厂内的俱乐部,本来就是为了工人准备,一般情况下都不用门票,更何况今天是和钢铁厂举办一场联谊舞会,更加不用门票。
于锦康的生日会,本质上是借了联谊舞会的东风,利用父亲职位之便,要了一间休息房,准备些果酒汽水,花生瓜子水果糖,最重要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蛋糕,这是非比寻常的有面子。
想跳舞就到舞厅去跳,跳完就到休息房庆祝,喝点小酒,倒真是挺会计划。
到了纺织厂俱乐部门口,看到于锦康穿了件白衬衫,外搭鸡心领墨黑毛衣,大背头梳得蹭蹭亮,外面没套厚衣服,嘚瑟跟每一个进门的人打招呼。
看了一圈,没找着白珍珠的身影。
“哟!露珠和志诚来了!”于锦康热情迎上来,“四妹夫这周没来县里?”
“没有,单位有事。”白露珠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于同志,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事业顺利。”
于锦康惊喜不已,端着盒子转了一圈,包装盒就是普通的原木色纸盒,没有任何花样,裹得严实,也看不到里面具体是什么东西。
白志诚昂着下巴,“是新出来的玻璃灌彩烟灰缸,四姐可是花了六块多,够给你面子吧?”
昼夜温差大,一家人坐在厨房里围着炉子烤火,瓷盆里装着炭,埋了几个地瓜。
白露珠把母亲的毛衣针翻出来,将切成薄片的咸肉穿了起来,架在炭盆上慢烤。
“你就闲的没事干。”葛嫦慧嘴上责怪,却没将毛衣针收起来,任由女儿烤着玩。
肥油滋溜溜滴到炭里,又滋滋作响,白越明看了忍不住道:“挺有食欲,丫头鬼点子多。”
白志诚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掌心搓灰,“四姐,烤得焦黄再拿起来,肯定更香。”
从堂弟手里抢过来几个花生,手指用力一捏剥了壳,倒出圆鼓鼓的花生,指尖轻轻捻掉红皮,递给父亲。
白越明一向孝顺,今天为了她和奶奶大伯那边放了狠话,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回来后眉头紧紧蹙着,就没怎么松开过。
烤过的花生不如炒出来的花生香脆,有种受了潮湿,半软半硬的口感,白越明偏爱这种口味,嚼完心里舒服不少,转头看到直勾勾盯着烤肉的侄子,难得有心情问:
“志诚,媒人都不给你找对象?”
白志诚往掌心吹了一口气,花生皮飞了一地,“哪能啊,自从四姐跟贺老爷子的小孙子订婚,媒人天天上门,大姐跟三姐不都订了婚,我是有中意的人,爸妈不同意。”
白越明笑了,“你小子是为了这才气你爸的?”
白志诚嘿嘿一笑,葛嫦慧好奇问:“你中意谁?”
“是个乡下丫头,街道刚来通知要下乡,我就想报名,我爸妈不让,整天在家给我瞎相亲。”
白志诚塞了满嘴花生,话里带着埋怨,表面看上去却挺没心没肺。
露珠拿火钳夹起一只地瓜,抓起来两手换着抛散温度,因实在太烫,一个没抓住,又落到炭盆里,举起滚烫的指尖捏住耳垂,烫地想跺脚,倒是热出一身汗,去了寒意。
“急什么,等下爸给你剥。”白越明接过火钳,夹起地瓜放到地上冷着,继续问侄子:“那你是认准了人,不打算找别的?”
“我爸妈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说农村种地苦,要当吃商品粮的光荣工人。”白志诚此时脸上倒是出现些许惆怅,“什么商品粮,就我爸一个是纺织厂工人,除了大哥刚去跟人学维修技术,咱三姐弟都在糊火柴盒,要是没二叔二婶,咱们早饿死了。”
这话白越明听得高兴,“你倒是个明白孩子。”
“二叔,您不知道,我看中的那姑娘,又白又胖,一看就是家里富裕,我打听过了,是靠着山的村子,平时能打不少野味,我要是下乡娶了她,肯定能给她一样胖!”
白志诚吸了吸口水,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快烤好的咸肉,“可惜啊,三姐突然要死要活的非要下乡,我爸妈也不拦着,破坏我的计划。”
“你真想下乡?”露珠将咸肉翻了身,将烤好的递给父母,“你看中人家,人家看中你没?”
白志诚自己上手拿烤肉吃,“就是她盯着我看了十来分钟,我才发现她的,真想下乡,城里什么都要票,不如农村快活。”
咸肉都是年前抹盐腌好的,经过炭火慢烤,油滋滋香喷喷,入口焦香鲜美,好吃得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露珠吃着烤肉,微微挑眉,没接堂弟的话,心里有了另一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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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床上歇了两三天,内服刘师傅开的药,外服团里人送的活血药膏,跟腱牵扯感好了不少,走路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不能练功。
露珠心里有点着急,政策还得一两年才能改变,当下还是要尽量去争取新剧目角色,一天不练功,几率就小一分。
“四姐,四姐夫来了。”
露珠身体微震,急忙转头,看到年轻版贺祺深,发量浓厚,又黑又亮,刘海遮住眉尾,身穿黑色风衣,显得身材高大挺拔,走起路来自带飘逸感。
上辈子有次去制片厂送货,还曾被好几个导演拉着不放,让他去试镜拍电影。
“今天周末,我来看你。”
两人谈恋爱有一年了,贺祺深经常周末来县里看她,整个香阳县都逛遍了,新电影也几乎没落下过。
白露珠冲堂弟挥手,“你去自己屋里。”
白志诚赖着不走,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椅子上,“那不行,你俩虽然定亲了,但只要没结婚,就不能单独待在一个房间。”
“刚才喊四姐夫的是谁?”露珠白了一眼,拍了拍床边,让男人坐下。
贺祺深伸手从大衣内衬的口袋里拿出钱包,抽了一张一块钱拍到梳妆台上,“你去自己屋里。”
白志诚眼珠子转了转,明显心动,却想要更多,先是‘嘁’了一声:“我才不会被钱收买。 ”
“那你待着呗。”
没有预料中的加价,贺祺深说完便把一块钱拿起来,刚要塞到钱包里,白志诚急忙扑上来抢走,“四姐夫,你可真小气。”
贺祺深学着露珠翻了个白眼,收起钱包,又打开随身皮包,掏出一盒紫色铁罐,“酒心巧克力,不是海市那种,姐夫刚回来,从国外带回来的。”
贺祺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夫是海员,经常出海,每次都带回来不少新鲜东西,贺家老早就有了冰箱洗衣机。
白露珠抠了几下盖子抠不开,放到床头柜上,“我爸昨天跟我奶奶那边闹翻了。”
“为什么?”贺祺深伸手将盒子拿过来,轻轻掰开后,里面装了几排方块状的巧克力,边缘还有两个红酒瓶状的金色包装。
“长久积累,一下子爆发。”露珠抬头看堂弟还靠在门边,余光不断瞟着这边。
知道他想吃,白露珠拿起一颗方块巧克力递给他。
白志诚瞟到后,立马美滋滋转过身来,步子还没迈出,就见贺祺深低头叼走巧克力,一边嚼着还一边斜着眼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四姐夫,你!”白志诚干瞪着眼看他嚼地特别香。
之前近距离接触不多,也没怎么说过话,但心里一直将他摆在很高的位置崇拜,毕竟年纪轻轻就凭本事进航天局,跟他们这种街道小混混完全不是一类人。
但最近越来越觉得这个四姐夫,好像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明月入怀、从容自若的强人。
白露珠擦了擦手,“你在他走之前拿出来巧克力,他还能迈得动脚吗。”
白志诚实在馋得慌,凑近道:“四姐,再给我拿一颗。”
话音刚落,贺祺深端起巧克力,将每一块快速舔了一遍,舔完砸吧砸吧嘴,更加得意看向白志诚,“去你自己屋里。”
白志诚满脸震惊,恍惚间看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半晌后怒吼:“四姐夫!你真对不起你的长相气质,还有这件大衣!”
这无赖劲,全香阳县的街道小混混没一个比得了!
之前为什么会崇拜他,真是瞎了眼了!!
这么盘算着心里更兴奋了,往巷口看的频率直线上升。
耳边传来自行车的声音,转头瞟到二叔回来了,立马卖力扇风,表现得极为认真,不时咳嗽两下,装作受了大罪的既视感。
等到自行车停下,白珍珠又柔弱咳嗽两下,缩了缩肩膀,露出乖巧笑容:“二叔,你下班了,露珠娇气,闻了中药味反胃,我坐这熬了一下午的药,今天风好大,好冷。”
看到白珍珠这副样子,白越明心里的火气蹭蹭涨。
宁愿吹一下午西北风挨冻,也要把这药熬出来害他女儿,从来不知道,平时看起来乖巧的侄女,心居然这么狠毒!
白越明猛地抬脚踹翻煤炉,中药顿时撒了一地。
煤炉子躺在地面上继续燃烧,抓起一旁还剩下的药包,一把薅起吓坏了的白珍珠,大步往外走。
白珍珠吓得面无血色,胳膊被掐得生疼,尖叫道:“啊!二叔!你干什么!”
迎面看到葛嫦慧骑车回来,尖叫得更大声,使劲挣扎:“二婶!二叔这是干什么啊!”
然而白越明可是退伍军人,又常年搬货卸货,哪是她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人可以挣得过的,挣扎半天,依然纹丝不动,被薅着往外走。
葛嫦慧板着脸理都没理,骑着自行车到家门口,怕出火灾,扶起倒在地上的炉子。
白露珠从车篮子里拿出绳子,穿成绳扣,套在中药罐罐口,再使劲往两边拉,彻底收紧,提拎起来。
收拾完炉子,看着满地中药汤,葛嫦慧没心思继续收拾,嘱咐女儿:“当心烫,你爸也是,一冲动脑子就不够用,这不把证据拎过去,光靠嘴能说得清吗?”
母女俩骑着自行车也没赶上白越明的脚步,可见他有多生气。
纺织厂大院住了几十户人,房子小人多,东西堆满了院子,甚至堆到大门外来,仅留出一条自行车能走的道,杂乱逼仄,拥挤不堪。
将自行车停在院外,母女俩一路掀着晾绳上还没被收的衣服,小心迈着步子,防止踩烂旁边的杂物,走进院里。
白越光家就住在一楼,白越明拽着侄女进大院,被很多人都看到。
门口虽没围着人,但一些坐在家门口择菜的老太太,刚放学帮家里淘米的孩子,窗户底下炒菜的妇女,蹲着抽烟的三两男人,手上干着事,眼神耳朵也没闲着,时刻关注着白家。
“是不是三丫头跑你面前说家具的事,惹你不开心了?他二叔,孩子不懂事,你别真计较。”
“哼,说了又怎么样,至于把你气成这样?”
刚进门就听到大伯大伯母的对话,房子是两室一厅,厅用一个大衣柜隔成了两间,烧饭是在外面窗口搭的厨房,此时窗户开着,整间屋子里全是油烟味。
这房子里,住了八口人。
奶奶、大伯两口子、大堂哥堂嫂、两个堂姐、一个堂弟。
大伯母长相老实,却是个精明人,见到她们后,露出笑模样,“他二婶和露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