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驱使在水泥路,司机喝醉了酒似的开得又快又晃。
两边树木渐渐昌盛,枝叶往道路上方延伸,挡住烈阳,形成一个天然遮阳伞。
车内温度降下一点,何野瞌着目,搂紧了双肩背。
口袋突然震动几下,何野拿出手机,看到刚发来的未读信息,以及右上角红色字体标记着“9%”的电量。
-到了没?
-大早上来找你,结果人没了,你还真狠心。
-电话也不打一个,害我白跑一趟。
-到了给我发消息。
何野嗓子眼难受,嘴里直泛酸水。
看着信息,她有些怅然若失。
列表安安静静,只有ID为梁夏的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忍着恶心,简洁地回道:知道了。
耳边是声响亮的呼噜,她看了眼身侧肥头大耳的中年大叔,旁若无人地酣睡。
何野叹了口气。
再忍忍吧,马上就到了。
手机刚放进口袋就震动一下,铃声还没响就被接了起来。
她艰难地开口,后悔没戴个口罩上车:“……喂?”
那头是道柔弱的妇女嗓音:“囡囡,还没到么?”
何野靠在靠背上,胸口发闷,她想顺口气,只是顺到一半大股味道冲入口腔,只好停下问:“嗯,怎么了?”
妇女很快回答:“待会你回家吗?我和你爸等你吃饭。”
车里依旧吵闹,只有她觉得空气凝固了一秒。
每个细胞都在抗拒,叫嚣着“不想回去”。
何野扣着牛仔裤上的一枚纽扣装饰,皱起眉头刚想拒绝,就被近乎央求的语气打断:“囡囡,学校我联系好了,反正也是放假,你就回来住一晚吧?”
何野张着嘴,眼睛蓦然一酸。
她被开除,好像除了梁夏,没人在乎。
没人在乎她在哪里念书,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她妈——宋芬芳,只会小家子气的让她回家。
气氛僵持几秒,宋芬芳没得到回应,首先打破沉默:“囡囡……”
何野听不清电话里在说什么,她望向车外,景物缓缓清晰。
车内人头攒动。
到地方了。
何野想。
她速抹了下眼角,胡乱应着:“那我晚点到家,挂了。”
宋芬芳的语气明显轻快许多:“好,我去买肉做糖醋排骨给你吃,肯定累坏了。”
“等……”何野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发出类似“不”的音节就被挂了电话。
客车猛地一停,所有人俱向前倾。
乘客沿直线下车,空间顿时宽阔起来。
纽扣蹦在地上,弹了两下,何野指尖发疼。
她沉默地盯着暗下去的界面,随后拎起行李箱,跟着人流下车。
身后又响起呼噜。
“喂,你怎么也不叫叫人家啊?”有人责怪地说。
何野微微侧头,眼尾淡红,撇了眼还在酣睡的中年男人,淡漠地牵动嘴角:“关我屁事?”
清风拂面,白云悠悠。
何野深吸口气,是树木和雨后湿润泥土的气息。
特别清新,仿佛令人重获新生。
她站在客车的阶梯上,大半个人暴露在阳光下,似乎能看见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
停车站宽广又邋遢,站牌的油漆蹭掉了不少,四角微微翻卷,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何野站了会,熟练地找到垃圾桶干呕。
昨天没怎么吃东西,吐不出什么,呕到胃痛也只有一肚子酸水。
用矿泉水漱了口,她才感觉好受点。
腹中空空如也,还隐隐作痛。
何野拉行李箱进入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面馆,找一个位置坐下,正是下午又正值放假,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生意冷清。
老板走过来,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问:“想吃啥?”
何野给手机充上电,按了按肚子:“一碗牛肉面,多放辣不要葱谢谢。”
老板欸一声,退回厨房,不一会空气中弥漫出食物的香味。
一天没吃东西,此时闻到味道何野忍不住咽口水。
她拨通了梁夏的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那边又吵又杂,不时有爆粗口的声音,女孩子的声音混在其中,嗓音清亮口气又冲,很有识别度:“喂!”
何野吓一跳,“又在网吧?”
“对!国庆放假小学生真是越来越多了,打半天真窝心……你干嘛呢?”
面端上来,可以看见指甲盖大小的牛肉粒,还有青菜叶,汤上浮起层红油,她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拨开塑料纸说:“吃饭,你一个人?”
梁夏骂了一声,似乎去了块安静的地方,吵杂声逐渐减弱,她听到一句隐约的“夏姐,不玩了?”
“没呢,”梁夏说,“和刚子一起。”
何野嗦口面,辣味弥漫,恶心感被强压到胃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麻木,她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回来。
她缓口气说:“还有半个月就月考了,还不收收心。”
她也不知道怎么把一中的考试记得这么清楚,可能是前学校给的印象太深刻——半个月前她还是年级第二,半个月后就成了混迹江湖的无学游民。
当真世事无常啊。
“月考就月考,关我梁夏什么事?”梁夏开玩笑般地道,“你不是明天走么?人都叫好了,今晚开个欢送会,主角都走了我怎么说啊?”
梁夏本来还是一副轻快的语调,结果越说鼻音越重,最后像实在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黄历说明天不宜出行。”何野吸溜了一筷子面条,无声笑了笑,用一副自嘲的语气说:“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开除了。”
何野嚼着面,突然有些遗憾。
还有一年,一年她就毕业了。
但她真是太累了。
面吃到一半,梁夏才算小哭完,听声像在嗦鼻涕。
“你走了连我都不告诉,操!我要气死了!”梁夏还带点哭腔说。
她的无奈从表情流露到语气,“祖宗,我告诉你,然后你哭成泪人送葬似的送我?”
何野笑出声,似乎觉得自己还挺幽默,“要不要我给你备个花圈儿?”
梁夏沉默半天,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都怪刘悦可,她就是个傻逼!我他妈真服了她,有钱了不起啊?老子也有钱!她就比我在学校多个关系!”
何野手指突然施力,筷子中间渐渐裂开,凸起倒刺。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钳住,逼迫她想起被刻意遗忘的记忆。
她拍了拍胸脯,深深呼出口气,“不就是开除么,又不是没学校上,你坐车几小时就到我这了。”
“这哪能一样啊,”梁夏固执地说,“这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何野扔掉筷子,又抽出一双新筷子,“挂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压抑的“嗯。”
嗓子发干,她切掉电话。
不就开除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没书念。
她又吃了几口,却食之无味,味如嚼蜡。
她闭眼靠在椅子上。
一片空白。
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
未来怎么样,她不知道。
唯一的目标就是离开这个破地方。
天色渐暗,何野思考了会人生,打算再等等就回家。
老板拉了条凳子坐到旁边,不经意地。问:“闺女,放假来玩儿?”
何野只想安静地充会电,啧一声说:“念书。”
“念书好啊,念书有文化!”老板没听出女孩子的不耐烦,搓搓手激动道,“念书赚大钱喽!”
老板的骄傲喜于言表,“俺儿子就考上了二本,在外面赚大钱哩,每年都带一大堆吃的给俺。”
何野不关心他儿子考二本,也不想知道他儿子过年给他买什么吃的,她只觉得聒噪,考个二本高兴成这样,“嗯,你儿子孝顺。”
老板笑开了花,看见身旁半人高的行李箱,问:“闺女哪儿来啊?”
何野下意识的“一中”呼之欲出,幸好在前一秒反应过来,及时闭了嘴。
平遥一中,升学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九的高中。
平遥一大半的清华北大学子聚集地。
学生挤破脑袋想进的学校。
——她却在前天,被这个牛逼轰轰的学校,劝退了。
何野想笑,可能因为之前提到的刘悦可,她意识到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有些人生来是娇贵的花蕊。
有些人滚打摸爬一百年,也还是烂泥里挣扎的臭虫。
老板又自顾自说了会儿子的辉煌事迹,发现何野根本没在听,于是撇撇嘴走了。
何野以为终于能安静点。
然而下一秒,她的以为破灭了。
门外说话声传来,她抬眼看去,店里走进来四个人。
准确点说,是三个瘦不拉几的杀马特,和一个女孩子。
她的视线在女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会。
女孩子有一双非常英气的剑眉,留了当下很火的狼尾鲻鱼头,长相很有攻击力,随便笑一笑都能笑出潇洒的意味。
四人进店,杀马特中带头的“杀”朝老板喊:“四碗牛肉面!”
狼尾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碗就行。”
老板在围裙上拍了拍手,去了后厨。
不可否认,狼尾确实很好看,比某些网红还好看。
但那是不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的前提下。
何野骂了一句,偏了偏身,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看看看,看你大爷!
她深吸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按得啪啪响,尽量无视那道炙热的视线。
梁夏:晚上你睡哪儿?别舍不得钱去网吧睡,找个宾馆算了。
野:我回家。
梁夏:你妈叫你回去?
野:嗯。
梁夏:那你控制住自己,别理你那个傻逼弟弟。
梁夏: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你就当聋了。
她嘴角轻扬: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聋了。
没聋的何野听见狼尾在交谈。
狼尾声音挺好听的,干脆利落。
清朗的像春天明媚的阳光。
他们之间隔了两张桌子,细碎的话语顺着风钻进何野耳朵,她隐约听见“愿赌服输”“我赢了”“你敢”这些寓意不怎么好的词语。
挺小的一张四方桌子,一人坐一边,杀面色很臭,狼尾翘着二郎腿,神情轻松。
偶尔和何野对视,还能冲她弯唇一笑。
简介太多啦,匀一点到这里
本文前期偏剧情,中期剧情掺杂感情,大后期大部分感情流(应该是这样吧【弱弱】)
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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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