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笙吹了一夜的冷风。
这夜他并未喝醉,却在说完那句邀请的话后意外清醒过来。
一切即将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逃也似地跑去屋顶吹了一夜的风。
高处视野很好,他望见秦无衣脚步匆匆地离去,之后他依旧望着人离去的方向,饮下一坛又一坛酒液。
待天色微微透亮时,院中唯余满地散发酒气的碎片,整个山庄都没人知晓这位少主去了哪里。
花笙没有像仆从解释的那样去处理什么生意,反而他整日无所事事,留在妹妹打理的酒坊当起“缩头乌龟”。
想当初故意设计拦下秦无衣获得斩血,花笙不过是想着用几百两银子买一份人情,借其势力让自家生意向中原发展得更快一些。
现在看来生意难做了。
“人都要臭了。”妹妹看不过去,这一日特地上楼来骂他。
花笙眼也不抬地解释道:“每日我都有沐浴更衣,且衣物皆有熏香,喝再多酒也不会臭的。”
“我是指你摆在架子上的那件衣服。”妹妹却指着件黑白的外袍说着,“十天了还摆在那里,不穿也不扔,你想干什么?”
睹物思人咯。
灵光一闪,花笙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个词语,倒是契合他的心境。
妹妹见他不答,故意说道:“衣服光摆着看有什么用,穿不上的话我就替你扔了。”
当然不行!
花笙随即起身,赶在妹妹动作之前将衣服收起,还顺便教训她,“这衣服一看就不是我的尺寸,你赶着替外男收衣,是想嫁人啊。”
妹妹想不想嫁人他不知道,他的心却实实在在跑到外男身上。
他的犹豫不过是初时难以跨出的自己心里那步,可现在他只恨那夜自己怎么没把握住机会,什么也没做就让白白秦无衣走了,哪怕试一试呢?
饶是自此他会失了许多从容与自在,或许也比今日的心中空落落要好些。
但花笙不是那般只知怀念的性格,当务之急是他要如何做才能从秦无衣那里讨来一次机会。
消沉的日子太多,花笙算算时间,秦无衣纵使气再大这么久也该消了一半,他想要修补关系,眼前正有一个好机会。
当即花笙大手一挥致信一封:快雪山庄邀祝遥山联手共讨万剑门。事关重大,秦无衣不情愿也得去,届时免不得见面。
然而这一途无论花笙如何表现,秦无衣都冷冷淡淡,仿佛他俩从不相识。
众人皆看出不对劲来。
花笙设局替秦无衣挡剑,他口中念着“哎哟”倒在对方怀里,无奈被推开后,他又大方将流血的伤口朝秦无衣展示,想要搏一下对方的同情,未料当初善解人意的秦无衣只冷冷说道:“还有一剑,怎么没扎住你呢?”
笑话,第二剑直冲胸口,他若受了必然去半条命。
他是来哄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此计不通,花笙随即甩出买下斩血实实在在花费三百两银子的事,以此换秦无衣与他一同赏河灯的承诺。后来河灯是亮了,秦无衣却在船上睡着了,只剩花笙一人对着满水面的闪烁唉声叹气。
再几日,数本秘籍剑谱字画成箱送到秦无衣面前,山上诸位师兄弟不明所以,唯有小师妹胡蝶儿乐道:“这一箱箱的,知道的是送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你要嫁人了。”
这么一多嘴,短短三句话,小师妹每日课业再添三个时辰,夜里还不得休息,引来众师兄同情。
又几日,花笙亲登祝遥山拜访秦无衣,却被告知人已下山,要去之处并未与诸位师弟细说。
花笙听罢面上依旧微笑,拱手致谢,心里却有些烦躁,他要上哪去找秦无衣?
他还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他仗着一身才华,从前都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哪有自己这般主动的情况。
正要下山之际,花笙忽地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小师妹胡蝶儿。
胡蝶儿为答谢花笙曾请她坐船,顺口将秦无衣的去处告知,却在花笙要走时,又不忘嘱咐道:“你想要讨好我师兄呢,必须要投其所好。”
“所以,姑娘是说?”花笙恭敬请教着。
胡蝶儿表情微妙,摇摇头走掉了。
说了等于白说。花笙当然知晓“投其所好”,难处在于他并不了解秦无衣的喜好。
秦无衣喜欢什么?
至今为止花笙只知道秦无衣很喜欢他师兄贠朝,可他是决计变不成另一个人的。
但他有自信比贠朝做得很好。
顺着胡蝶儿给的线索,花笙终于在黄昏时于一处农家院落中找到秦无衣——他正在给一条几个月大的黄狗喂食,眼中充满宠溺,空闲的手还时不时轻抚狗头。
看样子,秦无衣不会喜欢狗吧?
那就先从养狗做起。
花笙绕过篱笆踏进院子,刚刚还埋头吃饭的黄狗随即吵他吼叫起来。体型不大,叫声不小,自然引来才转身离开不久的秦无衣。
秦无衣来了,黄狗不叫了。
“……”秦无衣见到花笙也不打招呼,自顾自解开栓狗的缰绳,牵着狗向院外走去。
花笙亦步亦趋跟随在人身边。
秦无衣被他搞得不耐烦,蹙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
花笙继而回道:“秦兄这是要去遛狗?恰好我腹中积食,想散散步消解,可否同路?”
他当然在说慌,从祝遥山得了消息下来,花笙一路顺着线索而去,跑了几个时辰才找到此处,要不是因途中下雨,他能躲在茶亭中喝上几杯茶,连口水都没空喝,怎么会腹中积食。
秦无衣瞧他一眼,不语,又瞧一眼,随后把手中缰绳塞给花笙,顺便说道:“正好,我还没吃饭,你想遛狗就去吧,我要回去了。”
现在说真话还来得及吗?
握着缰绳的花笙呆滞地站在原地,望着秦无衣远去的背影,耳边是黄狗无尽的叫声,催促他赶紧动作。
及至入睡的时辰花笙也没有回来。黄狗是师兄交代秦无衣照顾几日的,要是被花笙骗走,他又如何向师兄交代?
是以秦无衣不得不出门找寻,终是在向西二里外找到靠着树干休息的一人一狗。
“汪!”狗比人机灵,等秦无衣到达跟前,黄狗跳起来朝秦无衣献殷勤,活动的缰绳这才弄醒已然睡着的花笙。
可怜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今夜竟满身泥泞腹中空空累瘫在荒郊野地,连抬眸都含着困意。
“秦兄……”花笙仍靠坐着树干,少气无力道:“你家这狗,忒能跑了些……”
“汪汪!”黄狗还在旁边附和地叫着。
秦无衣是想逗逗人,但没想要把人玩死,踢踢半死不活的那人的脚问道:“还能走不能?”
花笙饿得头晕,走是能走,就是不想,是故他摆摆手,示意秦无衣别管他。
谁知秦无衣不但没有抛下他,反而蹲下身子要花笙趴到他背上,要背他回去!
花笙受宠若惊,瞬间来了气力,也不管身上多脏,就势趴到人身上搂住秦无衣的脖子。夏夜里紧挨的地方热得出了汗,湿漉漉的,但花笙好似没感受到反而将人搂得更紧。
花笙感动之余心中暗道:这般情深义重的人,他可不能错过了。
顺便感谢一下这没眼力见还跟在秦无衣腿边乱吠的狗子后,花笙安心在秦无衣背上睡去。
次日一早,花笙起身后还没来得及找人,黄狗便对着他叫起来。花笙的注意被夹在黄狗背上的一封信吸引。
“有事外出,请代为管教几日,归来后必有谢——秦无衣。”
自此花笙只得与狗相依为命……才怪。
喂狗这种事哪里值得他来管,花笙当即传信,要别院管家带数日衣物与钱粮及厨子下人若干来此地,不及一日,花笙又过上食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他想想,要是能和秦无衣住在这里没人打扰也挺好的,就是院子小了些,向西、北、东三方各拓宽几米,这院子便住着舒服了。
等到秦无衣回来,看见的就是花笙躲在葡萄藤下午睡的画面。
旁边还有侍者替他扇风。
秦无衣才忙完山上的事务,却见花笙在这边乐得逍遥自在,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夺过侍者手中的扇子扔在午睡的人身上,“狗呢?”
花笙睁开眼睛,见是秦无衣回来,喜不自胜连忙起身,邀功道:“派人出去溜了。大黄我照顾得很好,比前些时日还重上半斤,你要如何谢我?”
不提这事还好,秦无衣眼看着院子连格局都有些变了,听脚步至少有五人在此地忙碌,师兄托付给他的东西全改了样貌,他要怎么交代。火气当即更盛,对着俯首站在一旁的人说道:“把你们的人都给我叫走,不然我连你们主子一起赶出去!”
花笙使了个眼色要仆从顺着秦无衣的话去做,自己则安抚着怒气正盛的人,“在下知错了,秦兄莫再生我的气了……”
知晓秦无衣吃软不吃硬,花笙多道歉自然不会出错。他见秦无衣脸色像是缓和了些,趁热打铁说道:“一路风尘仆仆,定是饿了,我去厨房找些吃的,你先休息,饮些茶水。这茶可是千里迢迢从杭城运来,清热消暑,能降火气……”
“我火气很重吗?”秦无衣好笑道。
重,当然很重。花笙却不敢说,只是摇摇头向厨房走去。
但他进了厨房,忽得后悔让仆从们先走了。他哪里会做饭?
这几日用的全是自家厨子现做的吃食,厨房中连颗熟鸡蛋都没有,他要给秦无衣吃什么?
思来想去,花笙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曾见过父亲为母亲熬粥的场景,凭借记忆里一点点画面,他倒真在厨房找到食材,成功熬出一锅白粥。
就是有点糊底。
不过上面也看不出来,花笙自信地舀出一碗,端到秦无衣面前。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花笙满面春风,十分得意,将瓷勺塞进秦无衣手中,“你尝尝看。”
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而已,花笙表现得像是做出了山珍海味。
秦无衣尝了一口,看看满眼期待的人,又尝上一口,随即把勺子还给花笙。
“你尝了吗?”秦无衣问道。
“自是没有,我忙了许久就熬出这么一碗,定是要紧着你先用。”花笙佩服自己这完美的回答。
秦无衣笑道:“这么好的东西,留着你自己吃吧。”
说罢,秦无衣转身向厨房走去。
花笙不明所以,低头舀起一勺尝了尝,随即放下勺子。
满口焦糊味……
明明看起来还不错啊?
这一晚花笙能避免饿肚,全赖秦无衣好心施舍。
到了晚上,分配床铺又是个问题。
“这是我师兄的家,东厢和隔壁屋你不能进,这张床自然是我的,你躺外面吧。”秦无衣占据着西厢唯一一张床,对跟进来的花笙说道。
花笙不可置信。
哪来的大爷,竟敢让他出去睡!
那他是不是还要感谢秦无衣没直接让他躺土上啊。
花笙气笑了,但默念着自己是来追人不是吵架的,忍气吞声道:“可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都是睡在这里。外间风凉,恐易伤体,秦兄忍心叫我出去么?”
秦无衣听罢低头在襟前摸索着掏出一物掷给站在门口的人,“你若能缝制成荷包,这床就让给你睡。”
这有何难?
在家见妹妹做女工多回,这种小事是难不倒他的。秦无衣这分明就是在给他机会!
花笙当即捧着仍有余温的布料回到厅堂,点起油灯琢磨起来。然而这一做就磨了半夜,等花笙终于缝制出个样子,明月早已西斜。
花笙举着双手小心捏着荷包来到秦无衣身前。他还没说话,浅眠的人已睁开眼,望向一脸殷勤的俊俏公子。
完美的作品,如果忽略花笙包扎起来的八根手指的话。
“做成了,我顺便裁了截头发放置进去,”花笙将手中之物放在秦无衣掌心,在朦胧天光中,眼眸分外明亮,含着无限期待说道:“秦兄这回可允许在下随君左右了?”
秦无衣支起脑袋,长久打量起手中荷包,最后又瞥上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花笙,终于开口道:“这床就让给你吧。”
事情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秦无衣没有感动得流泪,也该关心关心他为其扎破的手指吧。
而且看对方这泰然自若的样子……
不对劲,着实不对劲。
这般想着,花笙突然双指发力,蹬鞋上床便要朝秦无衣身上大穴点去。
秦无衣立即抓住探至他胸前的作恶的手,指尖灵活有力,根本不怕他的紧握,故而疑问:“你不是指头受伤了?”
花笙左手顺势一甩,将指头上包扎好的布甩掉,双指一并,又是一式向秦无衣的穴位袭来,他笑道:“当然是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放我上床呢?”
掌心挡住花笙又一次出手,看着对方这等架势,秦无衣忽然回过味来,思索着说道:“你是想在上面?”
花笙一愣,随即出手更快更猛,誓要制住对方才罢休。
好啊,早知秦无衣打算在上,他哪里还用费那么多事,只要献个身,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无论如何他也要给自己挣出个地位!
于是势均力敌的两人再也顾不得这里是别人的家而大打出手。
直打到日上三竿,屋内的动静才渐渐消停。
院里的黄狗都要听累了,默默用双爪掩上双眼,趁着大好日光补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