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见金乌饮白露 第9章 行舟赴宴

伴随着一声锣鼓声响，摘星台登顶开始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人们取了水壶，七手八脚地攀爬起来。参与者事先要除去武器，以防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摘星台下铺着厚厚的细沙，要是在登顶过程中不慎跌落，也不至于重伤。

一轮只能上十个参与者，跃跃欲试的男女在台下排成长队。弈云林在排队的人中发现一个极不寻常的男子。他身形高挑，面容沉静，抱一杆长枪，枪头用厚布包了起来，想来是枪头极具辨识度，故此遮起来隐藏身份。

还未等他仔细观察，一条长袖从头顶坠下来，弈云林眼前一片暗红。

“郡王晚上好。”

陆绛凰长袖一抽一甩，翻身坐下，随手拈了一瓣甜瓜吃。

“要不在下为郡王请几位长袖善舞的清倌？”

“不用，”陆绛凰望了远处露台的卿玦一眼，淡淡道，“脏。都不知道是几手货了。”

“……”弈云林闻言有些反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清倌卖艺不卖身，只是一群以容貌和才艺为生的男子。”陆绛凰话锋一转，“可有些清倌不是。权势财富足以迫使他们献上一切，我不通琴棋书画，只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伴。”

得，明里暗里还是在点他。

弈云林摘下帷帽，整理被压乱的刘海，一举一动映在陆绛凰眼中，别有一番深意。

她微微侧过头，耳垂坠着的珠链璀璨夺目，平日里不爱戴首饰的陆绛凰，今日耳坠手镯金钗都戴上了。

“不知弈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

“郡王，在下无心于此。”

陆绛凰不依不饶：“可是有哪点令公子不悦么？”

“郡王乃帝都天才，哪一点都很好，在下岂敢高攀。”

“无妨，日后公子但凡有不顺心顺意之事都可以与我说，我愿意帮你，只求公子舒心。”

弈云林一听便来了兴趣，忙说：“郡王同在下切磋一番，可愿意？”

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商铺田地，官位权力，陆绛凰通通可以给他，没料到弈云林提出的要求竟然是比试。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公子练武几载？”

“自七岁练剑，已有十三载。天资不如郡王，剑术不得要领，但请郡王答应。”弈云林诚恳道。

抖了抖衣袖，陆绛凰起身：“我接你三招，点到为止。”

得到应允，弈云林内心颇为雀跃，跟着她走出亭子。二人相对而立，陆绛凰难得露出肃穆的神情，身形稳固，但赤手空拳，那对挂在后腰的红玫锏没有等到主人取下，随着她的微小动作发出泠泠轻响。

弈云林握着未拔出的剑，疑惑发问：“郡王为何空手，难道是看轻我？”

“我怕伤了弈公子。”陆绛凰答道，“公子请出手吧，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出锏的。”

受到轻视的弈云林低头平复心态，再抬起头时，眸中寒光闪过，整个人进入到蓄势待发的应战状态。

他吸气，举剑，提步转身，衣摆划出极美的弧线，银亮的刀鞘随着他的旋转积蓄巨大的力量，未出鞘的它此时也锋利无比，在弈云林一记侧踢落下的同时呼啸而至！

侧踢落空，刀鞘趁着对方躲闪的间隙将路封死，眼看就要刺到陆绛凰的身体，只见她先侧身闪过侧踢，在刀鞘刺来之时迅速挥出右掌，斜刺里朝上击中了刀鞘扁平的鞘身，原本刺向腹部的刀鞘险之又险地从她腋下刺过去。

弈云林这一剑势如雷电，对手很难正面接下，被陆绛凰出手改变了方向，这一剑就算是失败了。

陆绛凰背着手，气息平稳：“如何？弈公子，只是这种程度，我不会出锏的。”

这一剑弈云林尚未使出全力，他也没能试探出陆绛凰的身手，心里犹豫要不要继续：若是三剑试完，郡王依旧没出锏，岂不是……但他转念一想，郡王乃是公认的天才，和天才的比试能有一场已是难得，他即使再丢人，也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么想着，弈云林复又调整架势，屏息凝神，酝酿起下一招。

正在这蓄势待发的当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弈云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剑刺去，被漆黑长刀格开。

步子钦将未出鞘的长刀插回腰间，退到卿玦身后。

卿玦道：“先别比试了，我有话要跟郡王说，你俩留在这里，郡王请随我来。”

陆绛凰迟疑片刻，对弈云林稍一点头，跟着卿玦去到园子角落的山石后。

山石后树荫笼罩，将两人遮挡起来。

陆绛凰看不清卿玦的表情，她颇为警惕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陆小姐，色令智昏，你还是太轻敌了。”

“你说弈公子么，他很有天分，只是不足以让我出锏罢了。”

“你不肯用锏的原因不是这个吧。”

陆绛凰感到危险将至，默默地将手藏进袖中，不动声色道：“那依你看，是为什么？”

卿玦笑道：“你杀不了我。”

她话音未落，一道残影袭来，脖颈一凉，卿玦垂下眼，陆绛凰已将一把匕首抵在她喉口。

“你是在挑衅我吗？”陆绛凰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推进一寸，刃口即将割破卿玦皮肤，再深入一点，鲜血必将喷射而出。

出乎意料地，卿玦低低地笑出了声：“你要是能杀我，河滩边就动手了。承认吧，你杀不了我。”

她感觉抵着脖颈的匕首微微颤抖，向外缩了缩，但还是警惕地架在她脖子上。

“你……你知道些什么？”

“我从前见过你。”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那一瞬间陆绛凰几乎要软倒下去，勉强咬着牙没动。

“同在帝都，你见过我很正常……”

不理会她的嘴硬，卿玦自顾自继续补充道：“‘红玫刺绕枝’，红玫锏此名取于此。左右红玫锏上分别刻有六朵和八朵红玫，我说的对吧？”

“……”陆绛凰呆愣住。

卿玦漫不经心道：“我从前见过红玫锏，也见过你。不过，那个时候……”

“够了……别再说下去。”匕首掉落在地，陆绛凰声音发紧，“你想……”

“我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要什么，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一下，帮你一把而已。”

树荫的缝隙中投下一缕月光，映在卿玦脸上，陆绛凰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面上挂着玩味的笑，视线像一柄无可阻挡的利刃，刺进自己心底，令人不寒而栗。

卿玦抹了一把脖颈，道：“出去吧。”

二人回到先前比试的地方，弈云林不见踪影，留下步子钦还候在原地。卿玦问他：“弈公子呢？”

“去排队了，”步子钦伸手在人堆中准确地把弈云林指出来，“他注意到了那个抱枪的男人，就去了。”

卿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由得怔住，转头看了看陆绛凰，她也是一脸惊愕。卿玦瞬间回过神来：“我们就在亭子里看着吧。”

那摘星台上窄下宽，弈云林上前扶了一把，觉得还算结实，便挽了袖子开始向上爬。原本这高度以他的轻功上去是轻轻松松，但他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就一点一点地踩着架子登上去。

弈云林爬了约莫一半高度，稳住身形向下看去，却发现那男子显然会些功法，飞身在架子上一踩一蹬，就与他缩短了不少距离。莫闻瑕奋力攀爬着，头顶忽然一暗，弈云林装作不经意般挡住了他向上的路。

“让开。”莫闻瑕低声喝道。可眼前的家伙恍若未闻般双脚都站定在他手搭的横杆上，衣角一甩，甚至抖下来几颗瓜籽。

此时在台下观战的东方天齐见他不再往上，忙道：“阿夏你动作快点，已经有人超过你了！”

她这样催促，莫闻瑕只好狠了狠心道：“这位兄台，登顶是各凭实力，你若再存心挡道，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就出手擒住了弈云林的右脚脚腕，可谁知对方凌空翻了个身，仅凭双手抓在横杆上，双腿摆出一道弧线，逼得他不得不得松了手。

莫闻瑕来了兴致，弓起腰身，朝着他扑了上去，以手臂为着力点再次荡起下盘，一记侧踢，直奔弈云林手臂。对方侧身闪避开，他又用脚勾住横杆，以极其危险的姿势把身体荡了过去，将拉开的小段距离缩短。二人正面交手，弈云林一手扣住莫闻瑕手腕，另一手直直地握拳打向其腹部，却被莫闻瑕准确地控住了出拳的右手，随即往身侧一拽，弈云林失去平衡，被莫闻瑕拽了过去，生生吃了他一肘。

这一肘力量巨大，弈云林被打懵了一瞬，接着便反应过来，迅速弯下腰低空扫腿，莫闻瑕没料到他这么抗揍，被扫中了下盘，身体便向下坠落。亏得他臂力惊人，在空中又出手牢牢抓住了一根横杆。

“阁下身手不错！”他扬声道。

弈云林心神澎湃，没有趁对方重新向上爬的时候拉开距离，而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等他。

莫闻瑕没有立即出手，郑重道：“方才交手，在下察觉到阁下没有用内力，所以，公平起见，在下也不会动用内功。”

“那好极了。”弈云林兴奋道。

二人在横架上缠斗，闪转腾挪之际，弈云林摆腿被莫闻瑕提起膝盖挡开，后者趁势上前勾拳起手，正中弈云林侧脸，莫闻瑕一击得中，左手小臂环过对方脖子，右手抓牢横杆，用力将弈云林拉向自己，提膝狠狠撞在了他小腹处。

剧烈的疼痛让弈云林眼花了一刻，这次轮到他掉下去，但那个男人力道实在太过惊人，痛感从小腹蔓延到身躯，弈云林没能在空中调整身体以抓住横杆。

他就这么笔直地掉下去，惊得众人叫声连连。陆绛凰着急不已，正要去接住他，却见一抹白影从身旁高高跃起，稳实地接住了那人。弈云林鼻尖微动，他嗅到一股幽深沉静的味道，像是什么名贵的木香。这香气他之前就闻到过——是卿玦。

众人只见一白衣女子接住他，身形在空中翻转，衣袂飞扬，风姿绰约。卿玦旋即便回到地面上，落地无声。莫闻瑕大为惊叹，急急地从高台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