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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啊,你和七海先生之间到底是…”
七海建人刚进去洗手间,编辑就立刻冲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像是特工接头一样询问起来。
他从刚才我就看出他非常好奇,不停地偷着用眼神看我,但又被七海那副似乎很冷漠的模样震到,所以一直不敢直接问出来。而现在七海一离开,他立刻按捺不住了。
我听到他的问题,思考了一会,最后选择用平静的口吻概述了我和他那三年的感情。
“曾经恋爱过而已。”
是的,就该是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出选择了就要拿出坚定的心来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和影响,因为后悔就想撤销自己做过的决定,那是小孩才会做的事。
在分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曾经恋爱过,而已。
“诶——”编辑拉长了音,凑近上半身,露出了想要知道更多细节的表情,“那老师你一直单身,也是因为七海先生吗?”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否定道:“不是,只是我目前没有想恋爱的想法,和其他人无关。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
可能意识到我严肃起来了,编辑马上就作出缝起嘴巴的动作,捂住自己的嘴,眨着眼冲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我被他搞笑的动作逗出了笑容,但下一秒余光就看见了七海建人的身影,脸上的笑滞住,我一眨不眨地斜看着他,莫名感到了紧张。
而他则站在不远处,似乎是面无表情地往我的方向停了一会,才往这边走过来。
看到他走过来,我咳了声,忍不住往一边挪了挪位置,离在刚才为了听八卦坐近的编辑稍微远了些。期间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在看我,直到我挪到了离编辑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他才移开了脸。
而编辑那边则忽然响起电话铃声,编辑接起来说了几句,就忽然站起来说出版社有点事,需要他现在马上赶回去。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我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直接地问了出来。
“就、就是…嗯,那边还说了又收到了不太好的恶意件,我这次是给您直接处理掉,还是您依然要自己处理呢?”
我顿了顿,垂下眼思考了下,觉得现在没有足够的抗打击能力去看那些东西,所以道:“随便你处理吧。”
编辑连声应下,转身和一边一直安静地听着我们对话的七海建人告别:“那我就先走了,七海先生,老师就拜托您了!”
七海建人看了眼我,对编辑冷淡地用鼻音简单嗯了声之后编辑匆匆地就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声音是屋里响起的最后声音,编辑一走,我们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我抱着毯子,他正襟危坐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一会,他动了下身体,朝向我,平静地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确定了下上面写的是下午三点,而不是十一点,然后便有些忍不住想笑。
人与人维系关系之间最常见也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一句“你吃了吗?”,即使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也能在这一句简单的问候中寻回当年的熟稔。
我忘记这是哪位前辈的名言,但用在现在却意外地无比贴切,贴切到我们之间无形的尴尬都在他的这句话后一瞬间消退了不少。
“吃了。”我笑完后答道。
“…吃得什么?”
我卡住了,因为我撒了谎。
我今天一天都还没有吃,准确说从前天在医院输了葡萄糖后我几乎没有再吃过东西。
说吃了不过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我已经两天没怎么进食过的事,倒不是自作多情觉得这样会被担忧,只是我不是很知道说完之后该怎么应对他的反应。
无论是什么反应,我都有些畏于见到。
他突然摘下墨镜,解开外套的扣子,他墨镜下的表情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平静,而我听到他很明显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由叶。”
他说,“你知道你如果说谎我是能看出来的。”
因为他很了解我。
有时可能比我自己都更加了解我。
我忽然感到了狼狈,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从心里往脸上翻涌,我动了动手指,别开眼,鼻子有些发酸。
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我尽力忍耐着那些令人烦躁的情绪,开口想要含糊过这个问题:“我只是不太饿。”
他皱了下眉,“现在饿吗?”
“不…”
他松了下领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想吃什么?”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容我拒绝的意思。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的反应就是在生气边缘了。
虽然我真的没胃口,但是看见他生气后我还是下意识就随口说了个什么,等看到他愣了下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他喜欢的东西。
太、太丢人了,我再是成年大人也没办法面对刚才的那种情况啊。
我缩了缩身子,默默把毯子拉到上面,在毯子下含糊不清地说:“…随便吧,吃什么都行。”
社恐,是不会因为长大而改变的。我无比确信这点。
原本我就是不喜欢和人相处,也厌烦没完没了的无用社交,才选择成为不用参与各种团建,自由待在家的作家。而和七海恋爱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有强迫我需要和他的朋友或是同事进行社交,还经常替我处理一些交际事宜,所以进入社会这么多年了,在与人交际上我一直都是弱项。
至于最近一年,也是多亏了这个新编辑,在得知我不喜欢社交后主动帮我解决了很多不必要的交流。
因此,现在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灵活地作出反应。
七海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我喜欢逃避装死,因此他只是嗯了声就走向了厨房。
我本来是想在他去厨房的时候眯眼休息一会,但是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让我整个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等等——厨房里、厨房里我还没打扫!而且厨房里哪里有什么能做饭的食材呢,我一向都是吃速食快餐的啊!
我把毯子放到一边,趿着拖鞋,想要赶在他走进厨房前阻拦住他。但是一起身我眼前就一阵发晕,再加上七海的速度超出我以为的快,我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冰箱门,正注视着里面的速食们沉默不语。
听到我走过来,他转头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有些恼火的表情。
我绕过厨房地上的易拉罐,看见他打开了冰箱就打算假装没来过地回到客厅。
这是之前恋爱时养成的习惯了,看到七海生气,就第一反应先跑掉再说,不然留下就一定会被说教一通。没想到即使分手一年了,身体也还是比大脑先一步地反应过来要跑。
但是,我刚转身要走,就被他牢牢地攥住了手腕。
我愕然地看着他,冰箱和厨房门有段距离,我完全想不到他是怎么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我身边,并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的。
而他握住后突然低下眼看了看我的手,手上微微收紧,声音放低:“你最近一年都是这么生活的吗?”
“生活这种事,难道不是随便过过就好了吗?”
我反问他,这是我一贯的想法,只是曾经有习惯条理分明的七海在,所以过得倒也不像现在这么随意。
他捏了捏眉心,沉下呼吸,似乎在尽力压抑情绪,“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吧,我真的不饿…”我试图拒绝,可是看着他逐渐难看起来的脸色又把剩余的话吞了回去。
我换完衣服,七海便没再给我留下任何想反悔的机会,几乎是他单方面地握着我的手腕到了他车前,不过也幸亏有他的力气撑住了我,让我不至于刚出门就因为头晕摔倒在地。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等我进去后关上门,坐进驾驶座,从我的视角能看见他神情严肃,夹杂着细微的怒火。我讷讷地戴上安全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一句话也不敢说。
原本我以为大家既然分手就该保持距离,即使还有感情也要尊重自己做过的选择才行。可是现在他的这些行为又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说服自己的想法又混乱起来…
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
我想道。
总是说自己是成熟的大人,但实际上和七海建人比,和同事中的前辈们比,我还不够格是大人。
就像是小孩到了一定年龄便会称自己长大了,我只是凭借不断地重复中虚张声势地掩饰自己不擅长社交的事实。
有些可笑,连幼稚园的小朋友都不会说自己害怕交朋友,但我就是这类人。所以我拒绝了职场,逃回了家,宁愿被当作逃避,也好过直面社会。
当初能和七海建人恋爱,也基本都是靠他努力把我从往后退的壳里拽了出来,才让我有勇气面对他的交往邀请。
但是,只要是一有变化侵入这段恋情里,刻入基因的悲观逃避就会把我带向及时止损的道路,比如我当时提的分手就是一种面对变动不知道如何处理的逃离。
选择在他没有办法回消息的时候发分手讯息顺便拉黑,也是清楚只要他说些什么,我就会被他再次主导起节奏,如同现在一样。
因此当时我把一切能再次前进的路都砍断了。
我胡思乱想地忍不住绞起手指,这是我紧张又不知所措时常做的动作。
车内的空调有些低,我摸了摸手臂,瑟缩了下身体,还没说什么,就看见七海单手把住方向盘,伸手调低了空调。
“……”
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他注视着前方,忽然开口问道:“你怎么想到要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这里离新工作的地方近。”
“我后来有联系过中田(是我曾经的中年编辑),他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所以你离职了。发生什么了?”
我不是很想提这件事,但又觉得不解释清楚会被误以为当初的事是我在耍性子,所以我只是简单地提了下当时发生的事。
他沉默了会,语气平静地说:“那你可以联系我的。”
“可是我们不是分…”他转过来的脸让我自动安静了。
正好是信号灯,他看着我,现在又隔着墨镜,让我有些摸不准他的情绪。
“当初为什么提分手?”
他平平淡淡地问着我,我低下头,无声地表示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绿灯又重新亮了起来,他转回去脸,也不再开口。
到了目的地,我抬眼看着餐厅的牌子,愣了下神——
是我和他曾经来过的一家餐厅,离我现在居住的地方不远,但我因为这点,搬过来后从来没有再来吃过。
他在我下了车后关上车门,我踌躇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餐厅。
侍应生已经不是我们上次一起来的时候的那个了,但室内摆设和菜单上的菜品仍然没有变过。
我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菜单,在没有胃口的情况下无论配着多么精致的图片我都很难产生任何食欲,只点了杯冰镇的西瓜汁。
他翻了翻菜单,点了几道全是极为清淡的流食,停了下,又点了杯温蜂蜜水。
…更没有胃口了。
我是不折不扣的辣味派,他点的几道与我的喜好完全背离,我闷头不说话。
等他点的蜂蜜水和我的西瓜汁都到了后,侍应生刚把我的西瓜汁端到我眼前,我就眼睁睁地看到它变成了一杯蜂蜜水。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但冰的饮品全部禁止。”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蜂蜜水就蜂蜜水吧…我疑惑地看着他把舀出来的粥放到我的面前,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真的没…”意识到我总是重复是没用的,我换了句话,“吃下就会反胃,我吃了也是白吃。”
“这些比较好消化,就算是没胃口,多少你也能吃下一些。”七海看着我,“或者你想换一家吃些东西?”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也注视着我没有再开口,但我只看了他一会,就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再换一家——算了,吃就吃吧,左右几口的量。
刚进口我就感觉到在最近被我接连恶劣对待的胃报复性地抽动着,我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毛,慢慢地咽了下去。
勉强喝了一碗粥,我的胃就已经在抗议。我压抑下想冲到洗手间全都吐出来的冲动,想要拿过那碗热汤。但是七海按住了我的手,他紧紧地皱着眉,神情无法形容,“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他说。
我把蜂蜜水喝了,他去结了帐就拉着我回到了车上。
他不说话地盯着方向盘看了很久,才抬起眼重新看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他问。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所以没有搪塞地诚实答道:“半年前。”我停了下,主动解释了句,“因为工作上的事有些压力,所以尝试了下解压的办法。”
结果没想到喝了酒的轻松感简直难以想象,仿佛世界都被我抛在脑后,一个人轻飘飘的感觉反而让我沉溺,只不过倒还没有经常喝。
最近喝得勤快些,也是因为白天入睡偶尔需要酒精辅助。
“平井(我的新编辑)提到的你去医院,是因为诅咒导致你没有足够的休息,但是在这之前…”他注视着我,“你有做到照顾自己吗,由叶?”
答案是否定的。
我在心里没有犹豫地回答。
如果说之前有七海我的生活还算是有规律有条理,但在分手后,失去了他监督着我规律饮食等一系列健康生活的要素,我把我的生活方式推向了垃圾场。
熬夜、酗咖啡、想起来才会吃饭、速食主义者…
我现在还没猝死都是意外的惊喜。
我的安静给了他答案。
我感觉到他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看了很久,忽然从沉默中说道:“复合吧,由叶。”
……?
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什、什么?”
“我说,我们复合吧。”
“…为什么会,会这么突然?”
“原本是以为你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所以我尊重你的分手。而且我重新回到了咒术师的身份上,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我觉得分手或许可能比起以后的伤害要更容易被你消化。”七海说,“但是现在,我意识到当时这么想的我就是狗屎。所以,我们结婚吧。”
我眨了眨眼。
“哈?”
我是错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吗?刚才不是还在说复合,为什么一眨眼又变成了结婚?
七海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是有些草率,但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你等,等我想想!”
我急忙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
复合,一个过于陌生的词。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七海建人之间还有复合的可能,我提出分手的时候就是抱着绝对不会再回头的想法离开了,因为我太不能接受变动,也害怕于未知的未来。
但是拒绝——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没办法说出来。
“…你让我想一想吧。”
最后,我只能这么说。
实际上,这只是另一种蜗牛式拖延战术。
大脑里乱哄哄的,我迷迷糊糊地被七海送到楼上,然后记得他说他去趟附近的超市,便拿着钥匙出了门。
我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试图理清现在已经纠结成一团扯也扯不开的思绪。
我是个普通人。
即使现在稍微有了点名气,也不过是在我的普通上附着了层价值,成了有价值的普通人。
我曾经以为七海建人也是普通人,如我一样的普通社畜,但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咒术师。尽管我不清楚咒术师的具体,可我知道这个群体于普通人来说就是非日常。
而且他说,很可能随时会有牺牲的可能…
我的心紧了下。
手机铃声响起来,我看了眼,发现是编辑。
“怎么了吗?”我问。
“啊老师,我这边忙完了,您那边还需要我过去吗?和七海先生相处如果觉得尴尬的话,我随时可以帮您救场哦。”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应付的。”我直觉告诉我让编辑来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编辑那边忽然似乎是信号不太好地顿了下,然后又笑着说:“这样啊,那老师觉得自己可以的话就算了。不过我和您说哦,要小心七海先生啦。”
“什么?”
“下午您睡着的时候,是七海先生帮您盖的毯子啦——当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呢。”编辑说,“我敢肯定七海先生啊,绝对还对您有感情。要是不想恋爱的话,您可要小心掉入他的爱情陷阱里。”
“…”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你提醒得太晚了,但我及时刹住了车。
编辑听到我的沉默,疑惑了一声,我若无其事地回道:“你想得太多了,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挂了。”
“有,您这件事要是处理完了,就该要商量下签售会和新书的事项了,社里叫我来也是说这件事。”
…社畜真的是没人权。
我捏了捏眉心,瞬间感到非常疲惫,“我知道了,明天下午你来说吧。”
挂了电话,我靠在抱枕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