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泉猛地站了起来,回身退远了两步,视线不知该聚焦到哪里:“我,我我我——”
“不过,倒的确不急一时。”纪袁平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轻轻笑着,双眼如微弯的新月。他坐在床边,穿好鞋子,又招呼林月泉过来,“地上太凉,你病才有好转,快过来穿上鞋子。”
林月泉怔怔地向前走了两步,便被纪袁平一把拉到床边。他捧起她双脚,替她细细擦去灰尘,然后放进鞋子里——动作始终轻柔,似是怕不小心碰伤了她。
她默然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轻声问:“是真的吗?”
“你是问,我让你嫁给我的事吗?”纪袁平抬眼看了看她,笑道,“你如果不信,回山的那一日,我就请师父为我们证婚,如何?”
“不是,我不是,我,我相信你的……”林月泉慌忙解释,又顿了顿,低下头,双手不安地握着,“我,我很高兴,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除了师父,还有哥哥,他们……我……”
“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都行。”纪袁平站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瞳孔里倒映着霞光,“反正,我心里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等着你。”
林月泉的心跳又漏了一拍,纪袁平已拿起外衣,转身向洞口走去,一边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带上凝霜剑,或许能猎到一些野味。你若饿了,先吃些瓜果,我很快回来。”
林月泉回过神,忙想要跟上他:“你的伤口没事了吗?我也一起……”
“不用,放心。”纪袁平笑着回绝了,“若明日你病愈了,我再带你一起去。你的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子。”
林月泉这才应下了,纪袁平走出山洞,算算时节,大抵已是冬日了,只不过南青山上尽是松柏,倒不觉萧条之色。天气明明一日比一日寒冷,可他却似全然不觉,嘴角微微扬起,脚步也比昨日更轻快了些。
他的心里,正燃着一盏温暖的灯。
那从此便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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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翎竹和方恂在织凤楼小住了几日,离开之后,又去了玄刀门。等二人从玄刀门离开,时令已经入冬,山林失去翠色,瑶江水面也结了一层薄冰。再去飞春阁拜访,时间有些紧张,也怕打扰了晚娘,他们就直接向南青山返程。
“你们过年,会很热闹吗?”离除夕尚有月余,许翎竹的心里已经生满了雀跃和期待。
方恂仍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会。”
许翎竹双眼亮得像星子:“那,会有酒宴吗?”
“会。”
“会放烟花吗?”
“会。”
许翎竹忍不住蹙起眉:“你不喜欢吗?”
方恂平淡道:“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于我而言,不过是平常的一日罢了。”
许翎竹早已知道方恂不喜热闹的性子,撇撇嘴,没有多说什么:“我听人说,在新岁与旧岁交替之时许下的愿望,一定会成为现实。不过我想,这些说法,你应该不信吧。”
方恂静静地望向她,反问:“你相信吗?”
许翎竹却没有回答,笑着问道:“你有愿望吗?”
她的眼睛清透明亮,好似嵌了两颗漆黑的珍珠,方恂顿了顿,便又转开了目光,声音如这冰封的江面,没有一丝波澜:“若有愿望,我会自己去实现。”
愿望,他的愿望是什么呢?大概只有——找回他的记忆,找到他自己,究竟是谁。
可是,他带着空白的曾经,度过了十四年的光阴,好像那一段故事,已经没有那么地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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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青山脚时,冬风更深,寒气压在林子里,似又重了几分。
方恂和许翎竹却在山脚下,见到了众多南青剑派弟子——他们四散在林中,似乎正寻找什么。
于是许翎竹驱马上前,询问道:“各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许姑娘,”那弟子微微躬身,见到她身后的方恂,又行了一礼,“方师兄。确实出了些麻烦,纪师兄和林师姐走失了。”
“走失?”方恂走近,不由得蹙眉问。
“是,据掌门所言,他们二人回山时遭遇袭击,逃入了山林深处,此后再无音讯。”那弟子紧锁着眉,担心地说,“林师兄绘制了山脚附近地图,山上空闲弟子,都来寻找纪师兄和林师姐的踪迹了,可数日过去,依然毫无所获。”
“怎会……”许翎竹心中一悸,连忙道,“还有余下的地图吗?我也帮忙一起寻人。”
“稍安勿躁。”方恂却拉住了她的马缰,又淡声问那个弟子,“整座山林,都已寻过了?”
“尚未,南青山地形复杂,掌门说,不能纪师兄和林师姐没有寻到,其他人也丢了,因此,只让我们在前山寻找。”那个弟子轻轻摇头道,“林师兄带人往深处走了,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那我也去深一些的地方。”许翎竹立即道,想了想,从马背上跃下,“林中不便骑马,劳烦你照看一下。”
“这……”马缰被塞到手中,许翎竹已向前走去,那个弟子不禁有些为难,求助地转向方恂。
方恂叹息一声,也跃下马,喊住了她:“林中道路阵法密布,你知道如何走?”
许翎竹一顿,忙跑了回来:“对,忘了地图。何处能拿到余下的地图?”
方恂又叹了一声,将他手中的马缰也交给了那个弟子,吩咐道:“你牵着马回去,告诉师父,说我和许姑娘已平安到了,正在林中帮忙寻人。”
“……是。”那弟子低头应道。
许翎竹意外地看着方恂:“你和我一起去吗?”他终于不觉得,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了?——不过也对,他毕竟是南青剑派的大师兄——
“嗯。”她正想着,听方恂应了一声,又对那个弟子道,“前山不需要如此多人手——是谁带你们来的?”
“是林师兄,但他只叫我们在林中寻找,等他回来,所以……”
方恂默了默,低叹道:“关心则乱。”抬起手,招呼众弟子聚拢过来。
“我已知晓事情原委,寻找纪袁平与林月泉二人,交给我和许姑娘就够了。”方恂语音平静,不过用了真气,他的声音足以令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诸位辛苦了,都回去吧,师父问起来,如实禀报就是了。”
“方师兄,可林师兄说,要我们都在这附近等他,若他回来时不见我们,不太妥当吧?”一个弟子仍有些顾虑。
“我本想留下几人传信,但恐遇危险,才叫你们尽数上山。”方恂淡声解释,“我会留下标记,转告月清,你们就无需担心了。”
“是。”众弟子这才纷纷应道。
“那我们这就走吧?”许翎竹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她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偏偏他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方恂看了她一眼:“距他们遇袭,已经过去数日,不必着急这一两个时辰。”
许翎竹不以为然:“怎能这样说?早一刻找到他们,也是好的。”
方恂顿了顿,反问她:“从何处去找,你有头绪了?”
许翎竹一怔,她确实被问住了。她终于稍稍冷静下来,问道:“你有头绪了?”
“我已说了,稍安勿躁。”方恂始终平淡镇静,又转头问那些弟子,“袁平和月泉遇袭之处,就是此地吗?”
“从血迹看,还要向北,再走约五十丈的距离。”一个弟子向正北偏西的方向指去。
“好。”方恂点点头,“你们可以回去了。”说完向那弟子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边叫上许翎竹,“走吧。”
“多谢了。”许翎竹对那些弟子抱了抱拳,才快步追上方恂,“直到今日,我才终于觉得,你有那么一些大师兄的样子了。”
方向淡淡掠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觉得,他们两个人会平安无事吧?”许翎竹的心里又浮起了担忧。
方恂又默了默,才道:“我不知道。”
许翎竹便也沉默了,二人走到林月泉和纪袁平遇袭之处,方恂蹙眉沉思起来,她看不出什么玄机,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方恂。
远处弟子的喧闹声渐渐褪去,山林寂默,落叶飘旋,严冬的日光落在他乌黑的长发和绀青色的长衣上,如一个遗世的幻影。
她一直知道,方恂不论谋略,还是武功,都比她更强。她忽然觉得,她是可以信任他的。
片刻,方恂抬起脚,向林野深处走去。
许翎竹跟上他,眉眼间也似染了碎光:“你教我记忆山上的阵法吧?”
方恂非常平淡地回绝了:“月清同样熟识阵法,回山之后,让他教你吧。”
“不要。”许翎竹笑眯眯地说,全不把他的疏远放在心上,“我就是想听你讲,你若不应,我就一直缠着你。”
方恂紧拧着眉,停下了脚步,看着她,可她仍旧笑得一脸灿烂狡黠,像一只小狐狸——她不怕他。她也的确不怕他。
半晌,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