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羽睁开眼睛,剧烈的灼热感让他坐卧难安,连神智都烧得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寻找能让他身体降温的东西,熄灭体内的燥热,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勉强抓住手边的床幔,很快就握不住,手不受控制地砸回床上。
他视线模糊地发现自己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入目是华丽的雕花木床,四周重叠着红色床幔,整体环境十分昏暗,只能从布料的间隙中透出些微烛光。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撩开了床幔,头上梳着双丫髻的陌生少女将它们系在床柱上。
他喘着粗气,想要询问是怎么回事,少女便退下了,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床边。
应寻穿着纹金丝的黑色袍服,头戴十二串冕旒,长长的珠串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感觉好点了吗?”她坐在少女刚搬来椅子上。
段轻羽没有张嘴,却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多谢尊上关心,已经没事了。”
“是么。”应寻前倾身体,摸了摸他的额头,无奈地说,“分明还烫手,偶尔向我示弱一次会要了你的命吗?”
女人身上梅花的香气瞬间侵袭了他的鼻子,好像在他身体里添了把火,让他急迫的想要靠近她,他用手死死攥住床单,以免自己流露出丑态。
应寻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少女递来的枕头上,又接过水杯,送到他嘴边喂给他。
他的嗓子分明又干又痛,极其渴望水,却偏偏违背**侧头躲开。
冕旒上的珠串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宽大的黑色袍服袖子落在他身上,应寻的脸贴近了他。
段轻羽瞳孔放大,梅花的味道包围住他,让他几近窒息,好像被架在火架上烤着一般,唯有眼前的女人能够解救他。
可应寻似乎不准备轻易放过他,翘起嘴角,呼吸停留在他的脸侧,“还是要我用别的方式喂给你?”
“不用。”他听见自己喘着粗气,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嗓音,忍受着要吞噬他理智的火热,避开应寻的手指接过水杯,“我喝。”
应寻满意地笑了笑,期间问了少女他喝药的情况,神色晦暗不明,“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顾承天喜欢下蛊,他儿子也下作,居然敢给我的人下其他女人的情蛊!”
她眯了眯眼睛:“既然顾知运喜欢用,找个人把同样的蛊虫加倍喂给他,三个月后再给他解药,让他好好尝尝滋味。”
少女应声。
“哦对了。”应寻又想起什么似的,“把他的位份也降了吧。”
“降到多少位?”少女问。
“小段是十七,那他就是……十九吧。”应寻笑着摸了摸段轻羽的脸,对他说,“以后让他给你下跪请安。”
段轻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脸在不受控制地贴近她的手心,贴近能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像只不知廉耻,只知道遵循本能的野兽,这种感觉让他分外耻辱。
应寻的手短暂安抚了他躁动的心,之后点在他的额头,“这里烙上我的标记吧,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让他们再不敢打你的主意。”
段轻羽眼前的景象转换的飞快,他还来不及看清任何,额头突然一痛,让他不自觉露出痛苦的神色,意识模糊间一双清晰的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明明冰冷的好似蛇瞳,却没有带给他半分危险感,反而让他沉溺其中:“忘掉吧,段轻羽,忘记就不痛了。”
他猛的睁开眼睛,太阳已经溜进屋里,破旧的房梁,简陋粗糙的墙壁,坚硬的床板,这才是他熟悉的环境。
原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他坐起身,额头上带着他体温的毛巾落到被子上,他握着毛巾有些怔愣,继而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脚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过了。
他又往地上看过去,昨日打翻的脸盆也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是应寻做的吗?他想要从床上下来,奈何轮椅被放在屋子的角落,他无法碰到,除非爬过去。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无用,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和废人没有半点区别,正在思考如何下床的时候,屋门被人打开。
应寻走近他:“醒了?”
段轻羽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应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梦中的触感一模一样,带着微微凉意,眼前略显稚嫩的面孔和梦中的女帝逐渐融合在一起。
“退烧了。”应寻说,“二丫已经没事了,现在生龙活虎的,死活要来看你。”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
不是希望我死,希望我痛苦吗?段轻羽盯着她,因为一个梦产生了动摇。
他们过去真的是仇人吗?刚才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梦里的他厌恶自己的处境,却并不讨厌她,甚至……渴望她?
应寻表情一滞,随即收回手:“我没照顾你,是凤来过来照顾的,我盼着你发烧烧死都来不及呢。”
段轻羽皱了皱眉,虽然在梦里,但意识模糊之时,听到的分明是应寻的声音,这一点他能辨认清楚,“我听见你和我说了什么。”
“你听错了!我能和你说什么?”应寻拔高音调,颇有点外强中干的意思,转身就走,“我叫二丫进来吧。”
说着她快步走出段轻羽的房间。
她万分后悔,为什么要顺嘴安慰他。
上辈子有段时间段轻羽身体非常虚弱,总是生病,那时候她颇为宠爱他,见不得他痛苦的模样,每次他难受的时候都用瞳术让他忘记疼痛,这种事干多了,居然会形成习惯,在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时,又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她连魔气都使不出来,更别提能动用瞳术催眠段轻羽了。
他绝对是听到了。
口口声声希望他死,实际上却在安慰他,实在太丢脸了。
“你进去吧。”她走到院子有气无力地对二丫说。
二丫葡萄似的眼睛闪着光,犹豫半天才说:“其实我昨天醒过来啦,看见你救了我。要是你不绑着段哥哥的话,是个好姐姐的。”
应寻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没事,我还是当坏女人吧。”
二丫瞪起眼睛,“这样是不对的。”
“行了,别和我扯这些,快去找你的段哥哥。”应寻快速打发了她,回自己屋子开始打坐。
随着时间推移,屋外的光线逐渐变亮,轻微刺痛着她的眼皮,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应寻听见厨房传来叮咣的声音,比平时嘈杂不少。
她起身过去查看,看见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二丫正在和段轻羽抢锅铲。
“二丫,把锅铲给我。”段轻羽温和地说。
“我来做饭,我会的!”二丫急得直跺脚。
应寻走过去一把夺过锅铲,面无表情地说:“别了,你敢做我还不敢吃呢。”
二丫手中空空,撇起嘴:“你们都不信任我。”
“嗯。相当不信任。”眼瞅着二丫要被她说哭,应寻不再说话,看了眼段轻羽,他好像懂了似的,拉着二丫安慰她。
应寻拿出前天买的野菜,稍微有点蔫吧了,把不好的叶子摘了洗了洗,在案板上切成段,又找来一口锅舀水淘米,把野菜放进去,点了火开始咕嘟。
“今天喝我的野菜粥吧。”
可惜忘了买肉,不然加点猪里脊会更好喝。
没听到有人回应,她扭头看见二丫已经变成了星星眼:“坏姐姐,你也会做饭,好厉害啊。”
应寻:“……”
原来俘获这个小猴子芳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
当天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温度骤然下降,应寻睡得很不安稳,关不上的房门不断从外面灌进冷气,门轴处吱呀作响,连绑在她床腿的那根铁链也一直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吵得人一点都睡不着。
应寻找来斗笠,推开屋门,带着一身水汽的闯进段轻羽的房间。
段轻羽房间的门已经彻底被风吹开,呜呜的往里面灌风,她走到段轻羽的床前,看见他盖紧被子,但似乎无济于事,身体在微微发抖,连她进来都没有睁眼。
应寻本来想骂人的话憋在了嘴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又烧起来了。
有神器护体,体质还这么差,应寻暗自腹诽,拉起他的胳膊,架着他把他放在了轮椅上。
段轻羽这时才清醒过来,声音有些沙哑,“你要做什么?”
“以后都去我屋睡觉。”应寻把斗笠披在他身上,冒着雨推回自己屋子,用同样的方法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这下房门终于可以关紧了,屋里再没有冷风侵袭,似乎暖和了些许。
在应寻忙碌的时候,段轻羽始终注视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你额头的梅花疤痕是怎么来的?”
应寻愣了一下,上辈子的段轻羽从来没问过她这个问题,就算自己给他刻上同样的标记也不曾好奇过,因为他不在意自己。
但现在忽然问起来是什么意思?应寻琢磨不透。
“我小时候贪吃,尤其喜欢梅花糕,经常去厨房偷吃,做梅花糕的厨娘没有注意到我,用烙铁烫在了这里。”她摸着自己额头凹凸不平的疤痕,这是听培星阁的老师说的,其实她对这件事没有半分印象了。
“应该很疼吧。”段轻羽好似叹息的说了一句。
应寻不记得了,但她记得段轻羽被烙铁烫时的模样,点头道:“确实很疼。”
段轻羽抬手摸向自己光滑的额头,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闻到了熟悉的梅花香气。
尽管浅淡到难以察觉,但他知道,这香气是真实存在的,和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隐约有种感觉,他的梦或许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