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兆义急忙阻拦道:“这是噬灵阵,你若在此阵中元神出窍,元神很可能会被吞噬掉的!”
元泽连忙附和,面色焦灼,“是啊!少初,你可是皇兄亲自选定的下一任族皇,不能如此冲动!”
少初目光一沉,语气透着不可撼动的决绝:“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只顾我自己吗?难道我要我族皇和母后白白牺牲?!让噬灵阵前功尽弃?”
元泽闻言,咬咬牙,对少初吼道:“实在不行,我去吧!玄鸟族不能没有族皇!”
“不用了!三王叔,若是我那两个弟妹无能,还请三王叔保护好玄鸟族,守住幽都山!”
少初没有再多废一句话,闭上双眼,元神迅速出窍。
元泽瞪大眼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初的身体僵直在原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兆义脸上骤变,少初的元神入阵后,邪魔吞噬启泽和贞南二人的元神明显受阻,可没过多久,邪魔之力又占了上风。
“不好!少初元神的灵力有限,在这样下去,他的元神也会被吞噬的。” 兆义语气慌乱,额头汗珠滚落。
“那怎么办?”玄豹族族皇此刻也是满脸通红,紧咬着牙关说道:“我的灵力快支撑不住这个阵法了。”
阵法之力的光束开始变得忽强忽弱,极不稳定,逐渐有熄灭的趋势。
兆义神色一肃,决然道:“我去!”
“族皇!”
甯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安与震惊。
兆义回头看向她,短短一瞬间,生死离别的沉重涌上心头。可此刻连道别的时间也受限,千言万语从脑中快速来回,却一句话都抓不住,最后只留下一句:“甯姜,我若是回不来,你帮族皇护好玄虎族!”
说完,兆义回过头,正准备闭上眼睛,但觉还有未尽之言,于是回头看向甯姜,顿了顿,低沉的声音郑重地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甯姜的喉咙霎时像被冻住了一般,呼吸停滞,就连舌头也动不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兆义逐渐变得僵直的背影,人声嘈杂,阵法光影晃动,她的元神似乎也跟着兆义出了窍。
隐隐的,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压住了!压住了!”
就在方才,甯姜还在想若自己是南旋,亲眼目睹至亲赴死,是否也会失去理智。
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如此之快——她确实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崩溃哭泣,她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她不知噬灵阵是何时结束的,她的目光锁死在兆义的后背,沉默不言地等着,等兆义元神归位后,那个背影又可以动起来,转过身看向她。
她等了很久,感觉身体被困住,四肢开始发麻。这种感觉像极了年少时在思过崖等兆义时一样,只有兆义出现才意味着惩罚结束,她才能离开思过崖,重获自由……
可惜,这一次,她的惩罚永无止境。
南旋醒来时,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恶梦,梦到族皇和母后都被困在了末桑树内无法脱身。
端木青堂听到动静从门外推开门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只被包扎过的手。
她顿时想起了一切,那不是梦!
像被一记惊雷劈过,南旋浑身一愣,随即慌忙下床,光着脚披散着头发一路狂奔到了末桑树下。
端木青堂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夜幕低垂,山顶上闪着紫光的末桑花格外耀眼夺目。
清风微拂,漫天的紫光斑点在空中颤抖,宛若深邃的暗夜之湖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末桑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的美丽。
若没有徘徊在树梢的冉由,没有它如同哭泣般的哀鸣,这般的美景之下,南旋肯定会飞到枝头上,尽情陶醉一番的。
但此刻的南旋,看到末桑树下空无一人,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四处焦急地寻找着。
“人呢?方才不是还这么多人吗?”南旋跑到端木青堂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臂,语气近乎绝望地质问道:“我母后呢?我族皇呢?”
端木青堂微微垂眸,沉声道:“族皇与族后的元神已融入末桑树。不仅是他们,二殿下和玄虎族的元神也在里面。”
“骗人!”南旋带着哭腔嘶吼道,“不会的,这不可能,你骗我!”她用力推开端木青堂,转身跑向末桑树。
“母后!母后!族皇!你们不要我了吗?回来!快回来呀!”
南旋趴在地上抱着末桑树,用力捶打着,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端木青堂缓步走近,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悬在南旋的背上,几度犹豫却始终未能落下。
南旋忽然转过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呆木头……我在做梦,对不对?这一切都是梦。”
见端木青堂低头不语,她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尽,精疲力竭,她才干哑着像被海水浸泡过的嗓子问道:“呆木头,你告诉我,为何族皇和母后要弃我而去?”
端木青堂一直默默守在一旁,他知道南旋发泄完情绪,此刻能听进话了,于是将启泽与贞南献祭末桑树的前因后果以及他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少初与兆义的情况一并告诉了她。
“那……邪魔之力还会继续魔化末桑树吗?”南旋抬起头,哭得红肿的双眼望着端木青堂。
“不会了。”端木青堂坚定地摇摇头,“我相信他们四个人的元灵会守护好末桑树的,守护着幽都山的每一个玄族。还有你,殿下。”
端木青堂在心中默念道:“我也会守护好你的,殿下。”
南旋疲惫不堪,想哭却连抽泣都使不上力气,她好累。之前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与逃出末桑的妖魔战斗,前后又遭受兄长父母离世的打击,她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只要再次睁开眼睛,幽都山还是以前的幽都山,兄长们都还在,她还能听到族皇的唠叨和母后的关怀……
此刻,她多想躺在贞南的怀抱,听她温柔低声的吟唱着能哄她安眠的曲调……
昏睡过去的南旋倒在了端木青堂的胸前,后者蓦地一怔,然后动作轻缓轻轻地将人往怀里按了按,就这样抱着她坐了一夜。
天际渐白,南旋仍未有醒来的意思,端木青堂只好抱起她步行回寝殿。
背对着破晓的天光,沿着下山的小径上,他看着怀里蹙眉沉睡的南旋,想起五百多年初见她的情景——当时,他被南旋从水中救起,他被烟花爆鸣的声响唤醒,隐隐约约感到有似发丝似的东西在脸上挠动,同时,如花一般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南旋。
在这之前他所有关于天仙的想象都不及南旋眼角浅浅的笑意。
南旋正抱着他在怀里在空中腾飞,她身后不断明灭的烟花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闪烁着,眼眸藏光,眼角带笑,竟然比她身后的那些烟花还要夺目,那时他以为这是接他去冥界的仙子。
后来发现仙子真的仙子,不过是仙界的仙子,非但没有索取他的性命,还曾予仙草。
此后,他将所有的非分之想都掩藏在对仙子的敬意之中。后来,他再次与仙子相遇,有幸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仙子将他带到幽都山,让他有真正的机会修炼成仙,心中对仙子更是充满了感激。得知仙子竟是这幽都山的帝姬殿下,他连忙把心中的那点非分之想埋得更深了。
只是现在,曾经那么美丽的仙子,那么骄傲的帝姬殿下,哭得竟如此无助,不安稳地睡在他怀里,如同重伤后无法飞翔的小鸟,需要他的照顾与保护。
那些深埋已久的非分之想竟破土而出,冒出了一颗芽尖。
端木青堂望着南旋,她面色苍白、眉头微蹙,却仍旧美得动人心魄。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他不忍看见南旋悲伤,可他又享受着此刻能抱着南旋的心情,他内心很复杂,既想她能快些从悲痛中走出来,又害怕她太快清醒。
高高在上的仙子啊,只有在跌落的时候才会离得他近一些。
他走得很慢,多希望眼前这条下山的路没有尽头……
似乎害怕睁眼后就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南旋一直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徘徊,迟迟不敢醒来。
她梦见小时候,她和南玉一人吊着族皇的一直胳膊,都想爬到他的肩膀上,母后站在一旁掩嘴笑个不停……
她梦到她跟南玉化作原形打架,南玉没让着她,将她两根漂亮的翎羽啄了下来。她心痛地捡起羽毛,拿着证据气冲冲地跑去找族皇母后告状。启泽和贞南知道后十分气愤,气势汹汹地准备好好教训南玉一番,结果看到后者鼻青脸肿地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翎羽,结果两人都被罚跪在院子里思过。
他们跪在地上,相互都不服气,正在斗嘴,忽然身后出现了一个成精的大树妖。树妖向他们伸出了枝蔓,他们想逃跑却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哥哥都跑过来挡在了前面。可是树妖太过凶狠,哥哥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树妖吸进了肚子里。
这时启泽和贞南出现,想救哥哥们,却也被树妖吸了去。树妖似乎吃饱了,不想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下手,只是挑衅地看了他们之后扬长而去。
小南旋和小南玉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哭着哭着,南旋顿觉呼吸困难,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时远处传来了低声地呼唤,“殿下,殿下,醒一醒,殿下。”
南旋意识到这是在梦中,挣扎好久终于睁开眼,她倏地坐了起来,猛吸了一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端木青堂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殿下,没事了,都是梦,都是梦!”
“是梦吗?”
南旋怔怔问道,为何她会如此难过?她想起来那不是梦,是真的,整个玄鸟皇族嫡系一脉现在只剩下她和南玉,她没有哭,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又去了末桑树,十日都未曾离开过,自言自语,时哭时笑,端木青堂偶尔送来些茶水点心,很多时候都是远远地守着,不打扰她的悲伤。
这日,端木青堂端来一碗特地为南旋熬制的仙草补药。走到炕桌前,看到点心茶水纹丝未动,他说:“殿下,你是仙灵之躯,几日不饮不食倒也无碍,可是你日日这般沉浸在悲痛中,会伤及元气的。”
他将药碗递到南旋面前,温和地说道:“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补药,殿下喝点吧。”
南旋抬眼看了他一会儿。
她心知这几日她日夜不眠,这个呆木头也没怎么休息。虽然他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但是要熬药的同时还要时刻观察她的动向,这半日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
其实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难过了,在末桑树下的这几日,分外踏实,就像有父母庇护那样感觉到心安。她能感觉到,启泽与贞南,还有少初就在这末桑树里看着她,他们一直都在。
她接过碗,说:“我之前听须尤说大家都叫你幽都药王。”
端木青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平日里喜欢摆弄这些草草药药的,那什么药王,都是师傅打趣我的。”
南旋轻笑一声,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递回给他。他接过碗,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
南旋看着他的手,愣怔片刻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端木青堂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拘谨地问:“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就想跟你……”她停顿了一下,淡淡道:“道个谢。”
端木青堂恭敬地说道:“殿下于我有恩,照顾殿下理所应当,殿下不必客气。”
南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瓶。
端木青堂认得这个瓶子,在青莲镇的时候,南旋曾给他用过这药,用过之后胸口上被天晔灼伤的地方真的一点疤痕都没有。
南旋轻轻捉住他的左手,将他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腿上,将药膏涂抹在他掌心那道触目的电击伤疤上。当她指腹与他掌心的皮肤相触时,后者缩回了手。
“还疼吗?”南旋看到那道触目的疤痕,想起自己那天险些夺了他的命,愧疚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殿下,早就不疼了。”
南旋再次握住他的手,强行拉了回来,“既然不疼,那你躲什么?”
端木青堂不再说话,默默地强忍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南旋的指腹轻轻地在他掌心划动,有一点点痒,感觉是舒服的,但更多的是兴奋,是倾慕已久的人主动靠近自己的愉悦之感。
但端木青堂很难专心享受这种愉悦,他自知与南旋之间隔着一条天堑,他害怕心底的那个刚破土的非分之想会在瞬间长成参天大树,亵渎了他的仙子殿下。
所以,他忍耐着。